苏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王爷的恢复速度堪称神迹,老夫从医多年,见过以血肉入药的不知凡己,皆是无用功,施格格这样的老夫是头一回见。
胤禛垂眸。
他曾看过几本医书,深知血肉治病乃无稽之谈。
古来多少帝王,求长生者无数,如果人血真的能够治病延寿,焉能弃之不用,不过是妄念罢了。
胤禛知道,自己异常的恢复恐非药力所能及,此番神迹,定为神灵眷顾。
思及施月瑶的祈愿。
胤禛悬着的手,慢慢垂下来。
他的健康,是她用命换回来的。
十年光阴。
他要用什么去还?
她还那么年轻,也许本该活到儿孙绕膝的年纪,因为他,再也没有见到孙儿的机会。
一直之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让她睡吧,不要打扰她。”
胤禛转过身,走至院中。
久违的太阳洒在手掌心,温暖柔和。
苏培盛抱着披风想要给他披上。
胤禛摆了摆手。
“不用了,吩咐下去,留一半人在这保护施格格,另一半明日一早随我赶往淮安城。”
苏培盛正要劝阻。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胤禛浑身僵硬。
苏培盛立刻笑容满面地问候:
“施格格,奴才给您炖了鸡汤,一直温着,奴才现在给您端过来。”
说罢人快步出了院子。
苏愈拱手道:“施格格,老夫给您煎了一副补气血的汤药,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苏愈也跟着消失了。
这里只剩下胤禛一个人。
他背对着施月瑶,迟迟没有转身。
施月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也不出声。
她想起一个有趣的心理总结:如果你对一个人有很浓的愧疚感,你可能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对方;如果一个人对你恩重如山,你可能会想方设法报答对方,或者,让对方消失。
施月瑶不确定胤禛现在的心态,不过没关系,她会出手。
“王爷?”
胤禛缓缓转身。
只见施月瑶站在屋檐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胤禛顿时觉得刚才的逃避非常愚蠢。
他梦中携手的新娘如今就站在他面前,这是何等幸运之事。
“施格格。”
胤禛点头回以微笑。
经过几日相处,两人的关系明明已是极为亲近,此刻却又如同陌生人般疏离。
胤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有好多疑问,他想问她为什么不顾危险来到他身边,他想问她为什么宁肯折寿也要救他,他想问,她的心里除了天下百姓,是否也有他?
可是这世间的事情,哪能分得那么清楚。
若执着将这份情谊,单纯冠之以男女之情,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在侮辱对方的付出。
这日夜不休的陪伴,毫不犹豫的挥刀,已经给出了最明白的答案,他,也是苍生中的一员不是吗?
没必要分得太清楚,他只要知道,他在施格格心中很重要就够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窃喜在心头蔓延。
施月瑶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阳光与阴影交界的位置。
深蓝色的罗裙在阳光的映照下,放出荧荧之光,裙摆处密密麻麻绣着的浪花水纹,在微风拂过时波光粼粼。
让胤禛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又到了专业摄像头捕捉的时刻。
施月瑶微笑着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动作极慢。
此刻两人相距不过四米。
施月瑶愣是走了十几秒。
苍白的脸色,温柔的笑容,配以缓慢的步伐,明明是端正的动作,愣是让她走出了摇摇欲坠,命不久矣的感觉。
胤禛连忙伸手想要扶住她。
施月瑶却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双手:
“王爷,您重病之时,事急从权,自可暂时抛却俗礼,现在王爷既然已经可以下地走动,想必已经大好了,行止之间自当谨守礼仪,还请王爷自重。”
额……
胤禛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微微低头福身行礼的施月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大好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胤禛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力气被抽走般,脆弱地倒在地上。
施月瑶迅速跪地,半抱起他的肩膀,将人捞进怀中,高声喊道:
“苏太医!快出来!王爷晕倒啦!”
玛德,还好她技高一筹!
跟她耍心眼?那就看看谁的套路更优秀吧。
当年跟她对戏的演员老是即兴表演,都给她锻炼出条件反射来了。
只不过胤禛这戏过于仓促,还没来得及伪装到位,眼皮乱滚,施月瑶只能配合地当做没看到。
最终两人都被苏太医按在了餐桌前。
苏愈语重心长地劝道:
“王爷,您大病初愈,虽然祛除了病根,但精神还没养回来,哪能在大日头底下晒呢?
还有施格格,您失血过多,加上加疲劳过度,也不宜在午时晒太阳啊,两位还是先吃饱喝足,静养两天再出门吧。”
胤禛:“苏太医说得有理。”
施月瑶也点头乖乖听从。
苏培盛终于回来了,他提着食盒,带回来的不止鸡汤,还有几人的膳食。
苏太医和苏培盛自是不可能跟胤禛同桌吃饭。
施月瑶站起来行了一礼,打算回避。
胤禛连忙道:“施格格还请入坐,你身子虚弱,需要进补,咱们的膳食应当一样,不如坐下来一起吃吧?
况且,你既是我的客人,亦是我的恩人,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呢,岂能让你落于偏厅独自用膳。”
“王爷您客气了。”
施月瑶礼貌道谢,然后入座端起鸡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喝完鸡汤,她又端起米饭,配着肉菜细嚼慢咽。
实际上,
她恨不得将桌上的饭菜一下子扫进肚子里,大吃特吃。
十八个小时啊!
她足足十八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胃都快磨穿了!特别是闻到饭香之后,根本忍不住。
施月瑶以最小的动作,最快的速度,将桌上的东西吃了一大半。
胤禛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恢复原样。
胤禛心想,下次一定要多做点,不然施格格都不好意思夹菜了。
吃饱喝足后,施月瑶问苏愈借了纸笔。
“王爷,你身体太弱了,我给你写几个安神健体的膳食方子吧。”
胤禛犹豫道:“膳食方子都是家传的宝贝,你就这样给我不太好吧?”
施月瑶笑道:“都是我自己私下钻研出来的,我祖母吃了都说效果好。”
纸张铺在桌案上。
苏培盛端来清水倒入砚台,想要为她磨墨。
“我来。”
胤禛挤开他,站在施月瑶旁边,一边磨墨一边看施月瑶写字。
颇有些蓝袖添香的意味。
胤禛注视着纸上的一笔一划。
施格格的字飘逸洒脱,字如其人,仙风道骨,
却跟她本人雷厉风行、端肃慎礼的行事风格一点都不搭。
非要说一种感觉,那便是笼中鸟,以世俗规矩为囚笼,将自己困于条条框框之中。
施月瑶写完搁笔,抬头对着胤禛微微一笑。
胤禛不知道为何,一句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