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只是个小插曲。
从静谧的山林走到镇口的集市,少女在人烟中闲庭信步,如落入凡尘的雪色惊鸿。
一个狗狗祟祟的身影跟在不远处,每当她有所察觉时,那个白色的脑袋很快就缩了回去。
傍晚时分,她坐在桥边,看着金色的波光微微出神。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给。”
那是很文气的一双手,白皙修长,什么茧子也没有。
他半蹲下来,视线和她平视。摊开掌心,是一块漂亮的红色玛瑙石。
露子没有接过,淡淡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藏了?”
“啊哈哈……”五条烬挠了挠头,打着哈哈:“我这么高明的身法,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我看你目光在摊位上的这块石头上停留了会,就买过来送给你啦。”
她不说话。
这姑娘咋不说话呢,他又说错了啥了吗……
“咳咳。”他换上了郑重的表情,献上真诚的赞美:“刚才实在多有得罪……原是在下读书把头读昏了,见怪见怪……”
“话说,这荒地山野,也有姑娘这般的惊人之姿,在下还以为是书里的‘姑射仙子’下凡了。”
听着他滔滔不绝的欣赏之语,露子并不为所动。她起身拂了拂衣袖,说道:“我之前那样吓你,你为什么不怕?”
白毛男一愣,傻兮兮说道:“我看姑娘你也不像是那般凶残之辈啊……”
那双烟灰色的眼眸里泛着寒光。
“可是我杀过很多人。”
见他呆头呆脑的,露子径自走向他身后:“世人多喜好颜色,莫要为此就迷了眼。”
“慢着——”
五条烬追了上去。
“可是姑娘你不还是没杀了我吗?”
她脚步一停,他差点撞了上去,幸好被她的护体结界挡了下来。
欸?你也有无下限?
露子对他的穷追不舍有些疑惑:“人类,你真的不怕死?”
“我怕死啊!”
他摸了摸鼻子,说道:“就是想跟姑娘你交个朋友……”
奇怪的人类男子。
她退后一步,跟他保持距离:“我从来不跟人类交朋友。”
“嗷?”他懵懵地说道:“为什么啊,你很讨厌人吗?”
她的眼睛似乎藏着万年不化的霜雪,说出来的话也能让人背后一凉。
“人类,皆为功利来往,生命短暂无意义,即使是活着也不会为这个即将崩溃的世界创造丝毫价值。”
五条烬咂舌,这还是碳基生物说出来的话吗?
“仙子姐姐……你有没有家人之类的?”
她的眼眸轻轻一扫,就明白他在想什么,朱唇轻启:“我跟人类不同,不需要这种血缘纽带的束缚。”
“不不不——”他赶紧摆手,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体验过那种感情。”
“什么感情?”
五条烬手舞足蹈地给她演示:“就是那种家人之间的爱,母亲对孩子,兄弟姊妹的那种爱!”
她想起了盂兰盆节的经历,敛眸说道:“虽然我没有,但我知道。”
他一拍掌,说道:“对呀!人类也不只有冷冰冰的功利,也有美好温暖的一面的!”
露子想了想,问他:“我知道人类有七情六欲,但是这与我何干,就算你们有这种我体会不到的感受,那又如何?”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人类是这个世界的蛀虫,我杀人,不是因为本性嗜杀,那只是我为了完成使命而坚守的正义。”
五条烬嘴巴微张,蓝眼睛也不眨了,半晌,才艰难地说道:“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是我养的一条小狗告诉我的。”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
他有些迷糊了,大脑一时掀起了风暴。
但真要说人类的文明存在对这个世界有什么帮助的话,他一时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她抬脚欲走,白毛男又追了上去。
“别走啊,姑娘带带我!”
她不解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子:“你是举人,现在应该去伏案苦读,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五条烬苦哈哈地垮下脸:“这个破书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读,那都是被家里逼的……”
露子点点头,说道:“看来,你也没有自由。”
这句话宛如打开了话匣子,他叉着腰,说出了一连串的话:“家中父母都不希望我去当咒术师,就想让我考科举,等什么时候考中了,再当个官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她难得地静静听完,说道:“那样不好吗,可以毫无负担地平淡过一生。”
咒术师是高危职业,古代战争频发,邪祟最是活跃,咒灵的实力也比后世要强大许多。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去当咒术师折损几率极大。
但这又是不可或缺的行业,当今的禅院和加茂家是这个领域的龙头,连天皇都十分倚重。
“啊,我才不想呢,我还这么年轻。”白毛男有点犯起了中二症:“我就要当咒术师,不想当官,我要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大丈夫在世,就应该有这样的决心——”
他双眼亮晶晶地期待着她的鼓励。
她想了想,礼貌地对他的雄心壮志说了一句:
“哦。”
啊啊啊啊!
他崩溃了,浑身已经变成了小纸人飘在了地上。
露子看了看天色,对他说道:“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
“别啊——我还不知道仙子姐姐你叫什么呢——”他死皮赖脸地就要拽住她的腿哀求。
露子蹙着眉,出于习惯踢了他两脚。
“痛痛痛痛!”
他龇牙咧嘴地看着她即将远去的背影,手脚并用地跑过去。
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只千纸鹤。
“给你这个,既然你没有家人,那我以后就当你的男……呸,朋友吧!”
“求你了,呜呜呜……”
她哑然了一会儿,许是看他痛哭流涕的实在可怜,就收过了他的千纸鹤。
真是物种的多样性。
她今天见识到了。
……
她今天一整天没在家。
宿傩细心地翻遍了每一寸泥土,松了口气:那个强盗应该是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但他顺从本性地躺在了属于他的单人床榻上。
樱粉发男人姿势惬意,正想打盹,副臂下意识往旁边一捞搂进怀里,却发现是枕头。
“……”
怎么回事啊。
枕头就枕头,他在失望个什么劲?
“宿傩。”
冷淡的呼唤,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男人瞬间就移动到了她面前。
“你去哪了?”
露子面色平静:“我下山了。”
他突然伏低身子在她的衣服上闻了闻,忽然闻道了一股陌生的雄性气味,内心的某处陡然升起了火气。
宿傩不由自主地问道:“你身上怎么有别人的气息?”
露子当然不理解他的此刻的心理活动,说道:“在集市逛了会,许是沾染上了。”
她没忘记自己是个好主人。
“宿傩,你今天有自己喂过狗粮吗?”
他沉闷着脸色不语。
怎么老是有种自己的东西被被人觊觎上了的感觉,令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