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礁,云中岛】
“师父。”
红枫树下,林间藏匿的精灵们纷纷冒出了头,看着背着一身恶业的露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八意思兼命没有想过自己养的上好白菜下凡转了一圈,结果被驱逐下去的猪拱了。
“唉,露。”
事到如今,祂也只好安慰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接受天道的惩罚,进入轮回消除恶业吧。”
“等到你轮回完,我相信天道会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
露子敛眸,不知是哀伤还是遗憾,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师父。”
“爱自己,爱世人,我一个也没能做到。”
思兼命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起码你现在已经明白了爱为何物,对吧?”
“无论你心里是否还装着堕天,这条轮回路,只能由你自己走下去。”
露子掬起一捧溪水,里面倒映着还是十八少女的模样,雪白的发丝飞舞,胜过繁花皎月的容颜,那双常年冰冷的眼睛,终于是捂化了。
“我有罪。”
“无论是胜者还是败者,已经无所谓了。”
露子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每次想起这份甜蜜,心口却更痛一分。
“我累了。”
“真的好累,就这样好好休息吧。”
……
藏匿的精灵将她团团围住,看着许久没有归来的少女,它们原本重逢的喜悦在听到这番话后顷刻消散。
“露,露,你要去哪里呀?”这是风精灵,扑闪着翅膀落在她的肩头。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花精灵熟练地将她的银发编成漂亮的小辫子。
树精灵蹦跶在她头顶上,说道:“你走了的话,就没有人陪我们玩了。”
“我们可是和罥派打了赌的,露,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呀!”
露子对它们缓缓绽放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直接把精灵们迷得七荤八素,掉作一团。
露……露……竟然会笑了?
“我大概要过很久才会回来。”
她抱着小精灵,一一放在草地上,说道:“也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露子取出了他从前在心中种下的堕天之种,现在已经被她净化了。
“你曾经将我引导上错误的道路,我诅咒了你,这样也就两不相欠了。”
水精灵掏出小手帕擦了擦她的眼泪,树精灵开出了一朵朵灿烂的花,递到她面前:“不要伤心啦,露,我们很担心你。”
她没来由地哽咽:“可是我已经筑下大错,我……对不起人类。”
亲身体验到生死,方才明白生命的可贵。
露子拿着这颗种子,将自己怜悯的泪水和剩余的神力浇灌了进去,低语喃喃:
“将我不死的特性予你一半,从此,你叫‘天元’,代我守护好人类,偿还我的罪孽。”
这颗种子被她投入凡尘后,她恳求思兼命将自己这一世的记忆封印。
思兼命叹息道:“你已经真正做好觉悟了呢,露,你长大了。”
“抛弃过去,迎接作为人类的自己吧。”
月弓尊应邀前来,拿着照世镜,看着沉睡过去的少女,跟祂嘀咕:“思兼命,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后者对祂摇了摇头。
“听说娑婆无量苦,死生总做轮回主。”
……
两面宿傩在这片大陆上寻觅了很久,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叫“高天原”的地方。
也许是思念太过痛苦,也许是过度的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灵魂。
他学会了沉睡。
二十年后
【奈良740年】
一支歇脚的商队来到这里。
“太郎,你看看这里!”
“哎,好像是个神社,这里供奉着什么神?”
“你先别关注那个,这里好多金银财宝,嘿嘿……发财了发财了!”
这些值钱的物什簇拥着一个小型的佛像,被放在一个叫“御厨子”的佛龛里。
这几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拿起来把玩,眼睛瞪得溜圆:“我个乖乖!纯金的!”
手下几个有些害怕:“我们这么拿神明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都说神明普度众生,度一度我们这几个穷酸户又怎么了!快拿!”
男人拿着麻袋就要装起来,剩下几个人在主殿里有了意外的发现。
“头儿,头儿!你看,那是什么?”
一个魁梧的男人盘坐在榻上,赤着上身,四只眼睛都闭着,旁边放着神武解和飞天两把咒具,还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四只手?”
他们对望一眼,咽了口唾沫:“这……这该不会是供奉鬼神的地方吧?”
领头的笑他们:“你们几个怂蛋,鬼神都消失匿迹多久了,怕什么,估计早就死了。”
“那这是……即身佛?”
【即身佛又叫全身舍利,是真实存在的一种东西,是自然风干成为的木乃伊,佛教圣物】
领头的看见咒具两眼放光,掏了麻袋就要装起来:“这两把咒具绝对上等!卖给御三家那些大人,连下辈子的吃穿都不愁了!”
“即身佛”没有反应。
他们对望几眼,悄悄松口气,也放下了防备。
一个手下端着烛台,凑近了看宿傩背后的壁画,用昂贵的矿物颜料书写的神秘画卷,重彩之下是鬼神张着四手杀人的画面,旁边还有一个美艳的白发女人,姿态亲昵地依偎在祂身边。
他们不知怎的,背后汗毛根根竖立,头上也不禁滴下冷汗。
“外边下雨了,忒得这么冷?”
“这就是传说中和鬼神形影不离的白发鬼姬?这长得也太好看了!”
旁边的人笑嘻嘻地捅他:“瞧你那点小心思,等有钱了出去再去馆里逍遥……”
正在这时,领头的已经装完了东西,看着榻旁边摆着的衣服,犹豫了会还是拿起来了。
“什么嘛,普通的面料……这歪歪的针脚,比我家婆娘的活计都差,也太丑了,根本也不值钱啊!”
他拿着衣服仔细掂量,评估着价值,却看见同伴惊恐地抓着脸,猛指了指他背后。
“你们在害怕啥呢?”
他忽地脚底一股寒意升起,鸡皮疙瘩激了起来,大殿内似刮起了阴风,陡然降了二十来度。
还没有等他回过头,视线就与地面平齐,还活跃着的脑神经,清楚地感受到脖子间空荡荡的。
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分离的身躯瞬间被分成了七八瓣,密密麻麻的切割还在继续,直到他浑身化成一滩软绵绵的泥。
“快逃啊!”
“啊啊啊……”
尖叫声不绝于耳,但无人能幸免于难。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壁画。
苏醒的鬼神没有赏给地上的尸体一个眼神,祂缓缓起身,拿着旁边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
随后,祂收回了咒具。
宿傩望了眼门外的苦楝树。
已经成长得参天的苦楝树,繁茂的枝叶将阳光遮蔽得没有一丝罅隙。粗壮的树干牢牢地抓着地面,树枝上挂着的果实已经红彤彤了。
这证明着,他的爱意仍然没有丝毫消减。
宿傩满意地点头,踏过血泥,摘下果实,咬了一口。
“苦的啊。”
即使是无边际的苦涩,他也眼都不眨地吃下去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个时候,牵动着灵魂的红绳传来了强烈的拉扯感。
“露子……”
猩红的眼睛落在檐下的风铃上,清脆的叮咚声没有遮盖他的低语。
“你不许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