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便过去了三天。
等到她在宿傩怀中醒来的时候,门外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露子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热汤,苍白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不小心滴下的汤汁落在他的衣襟上,少女带着歉意地擦拭,看见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愣住了。
“怎么了,露子?”宿傩问她。
“……”
她眼眶不知怎地,突然有些红。
宿傩不知道又做了什么错事,有点无措:“不要哭……露子,很伤身体。”
“宿傩大人,这件衣服,是谁送给你的?”
这么一问,他身形微微凝滞,表情柔和了下来。
“露子,其实……”
“一看就是初识针线的女人做出来的衣服。”她突然心生醋意,念叨:“宿傩大人……你第一个女人不是我?”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露子,你听我解释。”
她揪着手指,梨花带雨地看着他:“妾身的针线活很好,等妾身给你做件更好的,不要这件好不好?”
宿傩哭笑不得地把少女摁进胸口。
她却愈加伤心了,语气里是明晃晃的嫉妒:“她是谁?宿傩大人,你喜欢她吗?”
他轻叹一声,不敢骗她,还是把这些前世因果叙述了出来。
少女脸色沉静了下来。
良久,他只听见她问道:
“宿傩大人,你喜欢妾身吗?”
“喜欢。”宿傩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前世和今世,你更喜欢谁?”
“只要是你,都喜欢。”
她掀起苦涩的笑容:“既然是转世,那就不是同一个人。”
烟灰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
“那她一定跟我不一样吧,起码不是作为工具生活……她最后有跟你厮守到老吗?”
这番无心的话跟利剑般插在他的心口,字句如刀。宿傩动了动唇,还是沉默了。
她叹了一口气。
“宿傩大人,假如我没有前世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格,你还会爱上妾身吗?”
男人俯下身堵住了她的嘴,嘴边冒着热气:“爱,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
“这样啊……”
她心口既甜蜜,又哀伤,闭上眼睛摸上他右脸的伤疤,说道:“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温存了会,她咳嗽了几声,又问他:“宿傩大人,你明明有能够治愈好自己的能力,为什么不治好这道伤疤呢?”
他心里痛得厉害,抓住她的手,抵在唇边,低低地说道:“只有你能治好我。”
……
风雪大了,等到渐渐歇下去的时候,露子扯着他的衣服,怎么说都要出去看一眼。
“外面雪大,你会冷。”
宿傩不愿意让她出去。
“露子,你不是最怕冷了吗?”
她对着他的担忧摇了摇头,心里的思绪翻涌,望着那泛着水光的烟灰色眼眸,宿傩心下一软,什么都拗不过她。
厚厚的雪地,少女摊开掌心,过低的体温让那一片洁白的雪花完整地呈现在眼中。
“这就是大雪纷飞的样子,真美。”
她听着耳边风雪飘落的回响,仿佛就这样沉浸在天地的韵律中。
宿傩有些不安,不停地叫唤她:“露子,露子,不要睡好不好?”
“露子……”
“宿傩大人,谢谢你让妾身尝到自由的味道。”
她艰难地掀起眼皮,眷恋地看着他:“对不起,妾身要失约了。”
“那个你想要我看见的世界,只能让下一世的她代替我看了。”
滚烫的泪珠陡然滑落在她的指尖。
“这可不行喔,宿傩大人一看就是绝顶的强者,怎么能为了妾身哭呢……”
“不要哭了,妾身知道的,大人对妾身最好了,一定比前世还要好。”
冰凉的手指带着雪粒描摹着他的眼睛。
宿傩恐慌了起来:“露子!露子!”
少女花费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他的脖颈,在他饱满的额间落下一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黑发跟他樱粉的短发纠缠在一起。
“宿……傩……”
她不停地呢喃着细语,有些让人听不真切。
宿傩赶紧俯下身,靠在她的嘴边。
只听见少女夜莺般的语调,气若游丝地念道: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
宿傩大口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心如刀绞的疼痛,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路向外走去。
慢慢的,雪愈发大了,雪地上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脚印。
三日后
京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流窜的红莲花开满了京都每一个角落,将那皇宫,府邸,寺庙烧尽了,都外的平头百姓也没落下。
把一切都除尽了,让伤害过她的蝼蚁都葬身火海,这是宿傩一直认为的,他想给露子的世界。
只剩下两个人存在的世界。
直到怀里的少女又化成萤火,点点消散,又过了三天。
这场无穷无尽的火海上降下了一场大雪。
风雪卷进了焰海,像迟来的安抚般,浇灭了他心中的执念和愤怒。白与红混在一起,组成了渺茫的歌声。
“露子……”
他像受到指引般,痴痴地朝远方走去。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
……
……
他走了很久,直到遇到了一个人。
“堕天。”
八意思兼命对他指责:“我知道你喜欢露,但这是她一人的劫数和轮回,该由她独自完成。”
宿傩面无表情,又含着不满:“你这杂鱼哪来的?”
祂汗颜,直截了当说道:“我是露的家长。”
祂瞒着天照偷偷下来,除了给他警醒,也想看看拱了自家白菜的猪长成什么样了。
宿傩态度立刻好转,问道:“露子呢?她现在的灵魂已经转世了吗?”
“哪有那么快。”
祂无语了,又开始责怪他:“等到露偿完恶业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你每次都来干扰她,只会妨碍她完成使命。”
宿傩说道:“我只想让她每一世都获得快乐和自由,这并不冲突。”
思兼命看了看已经烧成炭的京都,缄默了瞬,长叹一声说道:“你看看你都干啥了?”
他丝毫没有悔改之心,非常理直气壮:“我做的事情跟她无关。”
“行行行……”
祂头疼地想着办法,对他仔细叮嘱:“这样不行的,天道要知道了,露子身上的恶业就除不了了。”
“下一世应该快了,你别来打扰她的生活,就这样罢。”
祂说完匆匆就走了。
宿傩不高兴地撇撇嘴巴,要他就这样不干涉露子的生活,难道要他安心做个旁观者,看她嫁人生子,一生被病痛折磨?
不可能。
没关系的,他就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宿傩眯起眼睛,又继续听着天边缭绕的歌声。
他又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