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腐老臣苦口婆心滔滔不绝,连气都不带喘,谈起边境大骂梁越尽出为无耻之徒。又言宫殿被烧,洪涝天灾怕是上天示警。
你一言我一语,就没半句是重复的。
应乾帝找不到机会,没法弄死魏昭。
他甚至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隐匿在角落,凶器都准备好的几个黑影面面相觑。
应乾帝头疼窝火,不愿再听。
想要怒斥。
可这些人越怒只会越来劲。
偏偏又是那四个老的带的头。
这个节骨眼内忧外患,打不能打,杀又杀不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应乾帝耳朵都要起茧了。
“行了,都退下,朕有事要和归之商议。”
“圣上!臣等来此,就是一道出谋划策的!”
应乾帝:……
他气笑了。
四个曾辅佐过先帝,太上皇的老臣过来,他不信和魏昭没有干系。
再看其他文官。
平时也气人,可到底知进退分寸,不敢以下犯上。便是御史台的几个,也是会看人脸色的。
如今有人带头了,可了不得了。
他阴鸷的视线落在魏昭身上。
后者却做恭敬之状,慢条斯理作揖:“圣上有何吩咐?臣定然鞠躬尽瘁。”
“什么死不死的,这话实在晦气。快别提了。”
贤国公插话:“我们几个老东西还都活得好好的。哪轮到你的一个小辈?”
不过,他微顿。
“你们魏家子嗣,的确短命的多。”
人呢,上了年纪,废话也多。
他不由操心:“你母亲怪不容易。送走了你祖父,又送走了你父亲和小叔,下一个要是再送走你,只怕得受不住。”
“你那岳父傅居也要喊我一声老伯。”
“他是出了名的疼女儿,何况你那新妇才找回来。他多半会让女儿改嫁。”
修平侯颔首认可。
“你那新妇是不错,为了灾民忙上忙下,可见品行端正。她要是再嫁,想娶的人定不少。”
贤国公为此,表示:“你祖父不怎么样,许是愧疚,这些年都不敢入我的梦,以至于我骂都没处骂。可你这个后生我却是满意的。日后她要是再嫁,我是愿意出面保媒的。”
“妇人韶华易逝,岂可令其空闺独守,徒负青春?此非唯仁恕之道,你当明理达观,失圣贤宽厚之本。”
魏昭:……
可真谢谢你们啊。
好在这些人,到底不忘正事,言归正传后,又是一大堆的引经据典,期间出谋划策时还产生了分歧,差点吵起来。
如市井泼妇,聒噪之声震得殿梁积尘簌簌而落,嗡嗡然似千万只绿头蝇在耳畔乱撞,教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应乾帝耐心彻底告罄。
“朕身子不适,你们都退下吧。”
魏昭恭敬退下了。
其他人……
还留着。
一是担心帝王,二是都这个节骨眼了,身体不适也得撑着啊,您是帝王,这身上担子重不是应该的吗?为了百姓这几日没休息好更是应该的。
圣上可以去榻上躺着,闭目养神等他们争执一个结果出来,不是吗!
接连三日,皇宫没再传来应乾帝召见魏昭的消息。
实在是灾情严重的地方更多了。而派去支援的援军尚未抵达,边境即将失守。
抱朴坐在殿内,背靠刻着龙纹的柱子。
他也不知哪儿来的筒签,摇了起来。
啪嗒一声。
有一根掉了出来。
朱签出青筒,似有雷纹裂紫檀。前刻阴符犹带血,卦象生莲,化凶为吉。
他捡起来。
“前路虽险,然天意不绝,破而后立,当有后福。”
“好签。”
————
风声渐紧,街巷间私语如鼠啮。
局势紧张再难可控,大晋百姓愈发怨天载道,都在指责帝王不仁,才导致苍天降难。
天黑沉沉的,乌云密布,偶尔天际传来一两声闷雷,已分不清是黑夜,还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官衙前的安抚告示新贴又撕,浆糊未干处残留纸屑。
狂风卷地,枯枝如骨爪般抓挠街上门房,似幽魂呜咽。
“这鬼天气一天一个样,昨儿难得放晴,眼下怕是又要下雨。”
老妪紧攥孙儿手腕,步履匆匆,踩碎一地枯叶,沙沙声里混着更夫的梆子,敲得人心头发颤。
“走,快些回去。”
四下不见行人。
手里唯一提着的灯笼,也噗呲一声,被风吹灭。
黑黝黝的,再也看不清路。
“怪渗人的。”
她摸索前行,絮絮叨叨叮嘱。
“你偷拿钱本是不对,被你娘打也该,你倒好,气性像足了你爹!转头从家中跑出去。你娘身子本就不好,又急的不行。听阿奶的,回去后赔个罪磕个头。”
八岁的孩童撅着嘴。
“像爹不好吗?”
“好什么?”
“他们都说阿爹是顶顶有能耐的人。”
“是能耐,当初他可是被魏家军挑中的人。”
老妪骄傲又感慨:“魏家军待遇好啊。咱们家当年穷。你阿爷混账临死前欠下一屁股债,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能带着你爹东躲西藏,偏偏要债的穷追不舍。要不是你爹,咱们如何还清债款后上京安家落户?又如何能顿顿吃肉?咱们巷子的人都在说我命好。儿子有出息,媳妇又孝顺。”
“可有能耐怎么了?”
老妪的声音散在黑夜中。
“他还不是死了。”
留下寡母,发妻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但……魏家军好啊,从来没有忘记德哥儿的牺牲。
每次魏家军班师回朝,总有冲锋陷阵的战友,过来探望。
更别提除却抚恤银外,上京的家眷能去每月月初去顺国公府领米和钱,外地的人则去所属衙门。
魏家军用这种方式告知,男人只管冲锋陷阵,他们的爹娘婆娘还有孩子有人养。
别的军营哪有那么好的待遇。
“阿奶,”
孩子天真无邪的嗓音传来:“我听到马蹄声了。”
“好多好多。”
这个时辰怎么可能,何况上京街道不允许纵马。老妪没当回事:“胡说,又骗阿奶。”
“我真听到了。”
孩子手往后指。
“朝咱们这边来了。”
很快。
地皮微微震颤,青瓦在檐上咔咔战栗,黑压压的铁骑撕开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