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光球乱码已经发累了。
它软趴趴地黏在混沌梦境的地面，数据串夹带着它从洛杳杳那里克扣的、分成的、骗取的金色气运雾气在幽绿神力的吸引下，缓缓逸散。
它一动不动，像是已经认命。
一只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手将它捏起，举到可怕的山神面前：“可是、可是它已经变成这样子了，我们可以把它封在冰封神墓里——”
“不行的。”
冷静地应声后，逢岚收回为她治疗的手。
他端坐在郁姣对面，微微歪头，细细看着第一次做祭司打扮的她。
他的小祭司真好看。
又不禁开始思考祭司血脉里是不是还遗传了先天下而后自己的基因？
嗯……
也不知道人类遗传学管不管玄学的事。
“怎么不行？！”
郁姣据理力争，“凤凰前辈一定会帮忙的，而且而且我们还有一个神墓的神奇蘑菇！”
“……”
逢岚没说话，但伸手碰了碰少女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颊。
金丝红线还在抽离，归还祭司的生命力。
天罗地网的缺口被幽绿神力无缝衔接，灰色光球肉眼可见的更加萎靡。
献祭给神明的祭品一般来说是不可逆的，但……给神明供奉的东西，神明想还哪里还有还不了的。
“……幸运的话，我也许可以活下来的。”
“可能。”
逢岚说，“但我不想等了。”
混混沌沌等了一千年，和清醒着等二十年，在一切都清楚明白的时候，是同等的痛苦。
还好。
陪在她身边的人有亲朋有好友，还有许多同龄的男男女女。
财富、健康、情感，都可以得到满足。
人类可以生活得很好。
山神垂眸看着自己的祭司，轻抚发丝的指尖已经散开星星点点荧光。
祂没有浪费时间，语速加快：“以我的凡躯和山神庙、西京神墓所有神力，辅以凤凰前辈的助力，我会将它困在此处，崩解凡躯时将它也崩解，不会给它机会重新聚合。”
“很好的结局。”
祭司象征性拍了两下手，“那我呢？”
山神也问她：“那我呢？”
不是祂就会是她，“上次是你，这次轮到我了，很公平。”
或许那些名山大川的神可以抬手便掐灭清道夫，可清道夫挑选的时间恰恰是潮汐末端。
神明远离人世间，天地间遗留的神应少得可怜。
逢岚没有沉眠也没有彻底远去，喜欢睡觉喜欢在山里戏耍生灵、不着痕迹捞一把附近的信徒，约莫也是千年前留下的执念，想要等到祭司的转世，想要让祭司看到生机盎然的山。
但行走人间的也不过是一具凡躯而已。
信仰渐渐充足，又有外来的系统778号带来的神奇蘑菇，这种可以吸收人世间残留的神力茁壮生长繁殖出更多神力的小东西，才能够在潮水退去时，舍去凡躯，杀死清道夫。
但属于神的部分却仍然存在着，甚至可以通过神像回应信徒的祈愿。
假以时日，或许香火足够，或许别的机缘巧合……
神会回到人世间。
而郁姣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血肉。
然而摒除所有的所有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什么都不做，让气运掠夺系统遁逃，下次轮回的事下次再说……
但。
祂轻轻碰了碰祭司的眼尾，祭司和她的神明对视着。
沉默良久。
山神的衣袍都已经逸散起荧荧光点。
“混蛋。”
“？”
“劝我自我一点，结果你自己呢？”
郁姣一抹脸，咄咄逼神道：“你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好意思劝我？”
逢岚：“……”
逢岚好无辜：“你也做不到，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总想着救点什么的职业病啦。
眼看时间不多，逢岚顿了顿，还是开口，装作不在意道：“也不必等我什么时候回来，该干嘛干嘛，不是想要去上大学吗？多认识些朋友，女的也好，男的……也可以。”
神的喜爱和人不一样啦，虽然祂只会有一个祭司，但祭司、祭司……反正祭司只会有祂一个神。
找男朋友也、也没关系。
“好酸。”
郁姣皱皱鼻子，“二哥炝锅包肉时放的醋都没你酸，”她嘀嘀咕咕，“真是的，和人类学习这么难吗……明明看着也是青春期愚蠢男大的清澈……”
逢岚：？
她声音越说越小，逢岚下意识凑近去听是不是在说自己蠢：“什么……”
尾音吞没。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郁姣拽着山神暗纹精致的衣襟，装腔作势地逼问他：“喜不喜欢我？”
逢岚一脸空白：“……不要这样。”
万一他在郁姣这一世都回不到人间……何必在离别时徒增伤悲。
“喜不喜欢？”
“……”
“说啊。”
“……喜欢。”
“oK。”
郁姣拍拍自家山神俊美的小脸蛋，又满意地亲了亲，“我宣布，现在我是山神的新娘了。”
逢岚：“……”
也不必这种时候还玩梗，人类。
逢岚沉默了会，“再亲一口……？”
新上任的新娘慷慨地满足了这个愿望。
荧光闪烁。
黑色的祭袍和山神的衣袍交叠，温凉的怀抱里是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仰头，对神明露出清浅的笑。
“等你回来。”
“……嗯。”
近乎透明的手抹去她眼睫的濡湿，却抹不掉一连串跌落的晶莹。
——！
无声的轰然。
幽绿色神力骤然坍缩成墨绿色的囚笼，将穿着祭袍的少女排斥出去，只留下被囚禁的灰色光球。
被排斥出梦境的夹缝，意识处于将醒未醒无法掌控的状态。
郁姣睁大双眼，努力望向几乎完全化作光点、仍在遥望着她的逢岚，至少这一次，是她看着他消失。
可下一秒她却看到了——
灰色光球骤然迸射出万千尖刺，从囚笼排斥郁姣的方向伺机逃跑，囚笼里只剩下破破烂烂的洛杳杳的魂魄！
郁姣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却无能为力……
【*&哈*&哈哈*&你们*&去死&吧——】
【*&狡兔三窟%￥#！】
郁姣来不及吐槽这真是一个很喜欢用成语典故的系统，下意识就要再次划破手腕。
将醒未醒的意识艰难指挥身体行动，每一寸都在违背本能。
眼看灰色光球就要金蝉脱壳成功，虚空之中却响起一声嘶吼、一声凤鸣！
黑与白交织成浓稠的灰，混沌中隐约可见冰雪铸成的蜂鸟展开双翼，凤唳九霄，几乎和灰雾融为一体的人面怪物烛九阴黑洞洞的嘴张开，嘶哑不成调的吼声化作锁链，猛地抽向灰色光球！
在更远的四个方位，郁姣依稀还看到了形似白色牦牛、跃起的雪豹、奔驰的骏马、双角异常发达的驯鹿……
【*&￥！】
灰色光球最后吐出一串乱码，信号不良般在崩解的边缘徘徊。
装死认怂认忍了全场的灰色光球留的后手，被不知谁留的后手所拦截，最终也只逃出了几丝数据串。
而那些影影绰绰的神兽身上飞起各色神光，随着墨绿色神力一起。
穿破混沌，直冲云霄。
“……”
郁姣努力了许久终于能挪动的手，最后只擦掉了眼泪。
原、原来是群殴……
不是，这些队友是哪里冒出来的啊！！
在还未散去的酸楚和莫名其妙中，梦境与现实的壁障碎裂，试图看得更清楚的人类双目刺痛，而后——
一切坠入黑暗。
……
华亭搜索中心分部基地。
“主任……”
郁姣凭空消失的第五天，刘争业顶着黑眼圈走出办公室，迎面碰上来汇报的下属。
他急忙示意暂停：“好歹让我去上个厕所……”
下属：“……”
下属哽了哽，但还是坚定地拦住了刘争业，“主任，隔壁梅丽国的时事新闻一下子上了五个热搜！”
“什么？！”
刘争业精神一振，“快召集人手，去会议室！”
下属就见上司旋风一般卷出去……呃，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耗时三秒出来，看起来是冷水泼了一把脸。
熠熠生辉的精神状态和憔悴的面容，诡异的还有点吓人咧。
下属默默跟在身后，途中遇到了同款黑眼圈的唐彩队长，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心中打鼓：该不会他也有吧？！
会议飞快召集齐了人手。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特指发现妹妹凭空消失后不依不饶的林某，以及被林某一通电话叫来的两个郁某。
原本有关‘气运流失’‘怪病’‘外星产物’都是机密来的，即便这三位都有疑似被郁顾问帮助解决过这方面问题的经历，也不应该随便放人进来。
但……
他们说郁顾问身边那个帅哥是一位山神哎！！！
基地众：让我听听这是怎么个事儿。
再经过很复杂但很效率的背调，又有郁顾问带进去了人和猫的先例，和郁姣关系紧密的两个郁某也进了基地。
此时，郁瑶坐在会议桌后排，悄咪咪点了点郁年。
“所以说干嘛把山神的事说出去啊！”
“说就说了，又没不让我们说。”
“关键是他们问了我好多关于山神的问题，我哪知道啊！”
郁瑶崩溃，她对逢岚的印象相当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妹妹的男同学’，谁没事观察妹妹的同学啊！
长得帅也不行！
郁年撇嘴：“那拐跑姣姣的就是这个山神，不说他说谁？”
这么说其实对也不对。
一开始郁年是这么认为的，毕竟信息不对等，郁年根本没有妹妹走在拯救他们这个小世界的路上的认知。
可来了基地，信息那么一对，案例那么一看，进度那么一拉……
两年前第一次被妹妹的鉴宝眼力惊艳的震撼再次浮上心头——
难道我妹真是个天才？！
心中啧啧称奇，但面上郁二哥只是严肃了那张天生带着三分笑的脸，示意凑过来的林三仔和郁六妹严肃点：“会议开始了。”
会议开始了。
尽管有所准备，会议的第一句话还是让郁家二三六差点闪了腰。
“关于今天梅丽国的时事新闻一下子上了五个热搜的议题，我简单说几点……”
郁二三六：“……”
认、认真点。
会议众人反应很认真，唐彩的认真甚至脱口而出：“真的？太好了！娱乐圈那点破事终于不屠榜了！”
娱乐圈的林三和郁六：“……”
感、感觉有被冒犯到。
不过唐彩的下一句话，让两个娱乐圈从事人员心神一凛，没空再想些乱七八糟的。
唐彩提出猜想：“很可能郁顾问的失踪和这件事有关。”
刘争业：“对，我也是这么认为。”
他飞快整理信息，将郁姣凭空消失的方式、洛杳杳的暴毙、这几天好似突然浮现的种种以前视而不见的问题，最后是那层笼罩在国家大事上的，纸醉金迷的迷雾好像一下子就被擦去的现在。
“还有一件事……”
有人敲门进来，附耳对刘争业说了什么，刘争业凝重点头，拿过他手里的资料，看向众人，“冰雪走道消失了。”
众人皆是面露震惊，但刘争业在他们开始讨论之前，又铿锵有力地制止了他们。
“这不一定是坏事。”
“……难道，”
唐彩第一个明白上司的意思，“是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这句话她说得颇为受宠若惊。
毕竟‘怪病’肆虐十几载，只在某些语焉不详的历史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唐彩从入职起就在为这件事奔走。
那些深山人迹罕至之地的药草确实有些功效，能够让莫名衰弱的、在关键位置上的人维持行动能力，但要说根除……唐彩都已经做好了从入职到入土，都在为这件事奔走的准备了。
可现在，整件事突然就结束了？
她们才刚刚集中筹备了力量，试图和某个不知道是谁的大boss决一死战的时候？
这简直就像突然出现的神奇的药草、神奇的冰雪走道，以及神奇的人和神那样，难道人类真的被什么未知的存在偏爱着？
但如此一想，唐彩又有些羞愧。
这个说法简直自恋极了……
然而接下来的种种都证明她的想法可能是对的，笼罩在‘认知’之上的某层名为娱乐至死的薄膜，一朝崩裂，唐彩莫名感觉身边人都更加……鲜活了。
在这种莫名打鸡血的氛围下，郁二三六来和唐彩提出告别。
“你们不等姣姣了吗？”
郁年摆摆手：“不了。”
他没说的是，他觉得妹妹就算回来，也不会是回华亭。
三兄妹依旧是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们心生某种感触——某种一切结束了的感触。
也许拯救世界的不具名小姑娘会包袱款款，回家种地。
他们得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