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温和的暖阳倾泻在床边。
谢元姣整夜未眠,此刻脑袋昏胀,所有事堆积在一起根本扯不出线头。
又因忧心谈襄起烧,一直守在床前。
谈襄因伤重而神色惨淡,可目光却灼灼地望向眼前人,手紧紧牵住谢元姣,怕她离开似的。
见谢元姣眼底乌青一片,他紧抿着唇,终于依依不舍地哑声道:“玉娘,你回去歇息一会吧,大夫在这,我不会出事的。”
谢元姣犹豫地看着他依旧不大好的脸色,还是放不下心,索性脱下鞋袜,就靠在他身侧,紧攥着他的手道:“你这副模样我放心不下,就这样小憩一会便好。”
谈襄微怔,侧目垂首看着她恬淡的睡颜,良久后嘴角勾勒出一个柔和的笑,小心地将人护在自己怀中,使得两人能紧紧依偎在一块。
算不得大的床榻上,男女合衣而眠,静谧祥和。
远远瞧着,就如同天底下最寻常简单的夫妻两人。
谢元姣睡醒已是晌午了。
阳光刺目,她躺在谈襄的臂弯内,只能小心地抬头。
身侧人刚受了重伤,正是疲惫虚弱的时候,这一觉睡得极沉。
她慢慢伸手摸着他的额头,见未曾起烧,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下了床。
来福守在房门前,正打着瞌睡,看到谢元姣出来,压低声音问道:“娘娘,可要用膳?”
谢元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他摆手,细声道:“不用了,陛下睡得正沉,莫让人叨扰他,等醒后再唤大夫诊脉。”
来福连声点头。
今日的留竹园与往日一样,微风轻拂竹林,吹出沙沙声,阳光洒下,使叶子发着暖黄色的微光。
可谢元姣的心却难以再像往日那样平静。
她冷凝着脸,快步回了屋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昨夜谈涿给自己的东西烧了。
火舌迅速将单薄的三张纸吞噬干净,地上只残存着些许灰烬。
她蹲下身,确认没有遗漏,又将灰烬扔在一旁花盆中。
身后忽地响起脚步声。
“姑娘在做什么?”
谢元姣身体微僵,随即快速地扭头,见是流云,脸色略微平缓了些。
可刚打算开口, 她又改换语气,轻松道:“没什么,见这花盆里的土有些干,想浇些水。”
说完,她便拿起桌上茶杯,慢慢浇下。
土壤濡湿,淹没了灰烬。
流云并未放在心上,将手中饭菜放在桌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娘娘昨夜见到了废太子吗,可说了什么?”
谢元姣微微颔首,眼底闪过暗光,启唇道:“见到了,不过没说什么,我便回来了。”
“只是昨夜是你告诉陛下我出城了?”
她的语气微沉,暗含些许责备。
流云手一抖,差点摔了手中碗碟,立刻跪下,请罪道:“姑娘,昨夜奴婢见您始终未归,废太子又心狠手辣,奴婢担忧您中了埋伏,这才将事情告诉陛下。”
“是奴婢的错,请姑娘责罚!”
谢元姣直起身,将杯盏放至桌上,脸上神色不明,沉默看她良久,才将她拉起来,亲自弯腰为她掸去膝盖上的灰尘,轻声道:“你与我自小一起长大,这次也是担忧我的安危,我怎么会怪你呢。”
流云略松了口气。
“我记得你和流烟都是当年府中年纪最小的丫鬟,是我和兄长亲自选中,专门调在我身边的。”
“流烟性子跳脱散漫,刚开始到我身边犯过不少错,幸好有你在一旁护着,这些年你们两人虽不是亲姐妹,可关系却极其亲厚。”
“现在,除了谢恣,这世上,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们两人了。”
谢元姣拉过她的手,澄澈的眼睛直直看向她。
流云脸色有一瞬间僵硬,随即扬起笑意回道:“姑娘还记得当年的事,当年奴婢和流烟年纪小,常受府中人欺负,幸好遇上了姑娘,不仅不嫌弃我们冒失,还亲自教导我们识字。”
谢元姣垂眸笑了笑,也有些怀念:“是啊,都过了这么久了。”
流云偏移目光,道:“姑娘,睡了一上午了,快吃些东西吧。”
“嗯。”
谢元姣刚落座,手拿起筷子还没夹上菜。
就看到院中崔衍匆匆走进,焦灼地朝屋内探望着。
她皱起眉,抬高声音喊道:“崔衍,你在寻什么?”
崔衍见到她,终于将满肚子的担忧放下,松了一口气,结巴道:“没,没什么,我听闻你昨夜孤身去见了废太子,我担忧你的安危。”
他讪讪站在原地,生怕自己惹了她的厌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谢元姣心中一动,将筷子放下,对着一旁流云道:“你帮我去厨房要些糕点吧。”
流云一怔,意识到她要与崔衍单独说话,踌躇着应声退下。
谢元姣又转眸,淡淡道:“崔公子,进来吧。”
崔衍慢步走到她身侧,手下意识地放在桌上,衣袖自然垂落,右手手腕处狰狞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毁了个彻底。
他眼眸微垂,注意到后,眼底闪过些许卑怯,连忙将手放下,掩在桌下。
谢元姣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亲自起身为他斟茶。
崔衍连忙接过茶杯,拿着茶杯的右手使不上力,微微发抖,杯中水流了出来。
哪怕他尽全力掩饰,也是徒劳。
他嘴角泛起自嘲的苦笑,声线中带着浓厚的自卑道:“玉娘莫怪,我的手……怕是只能这样了。”
对如他这般以提笔为傲的人来说,断了他的手后等同于一个废人。
以后他回了京都,又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做御史台的文官?
此生半数风光,在那雨夜尽数斩断。
谢元姣光是看着,便能猜出下手有多重。
若是昨夜谈涿所说为真,崔衍的手是谈襄为灭口所害。
那毁了崔衍的罪魁祸首……应是她。
崔衍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一手好字和御史台的官职了。
谢元姣衣袖下的指尖在掌心掐出了红痕,她稳住心神,缓缓抬首问道:“崔衍,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