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是从瓯市机场飞往bJ的,降落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
苏韵踏着夕阳来接机。
许久未见,苏韵再见到梅骨时,感觉梅骨像变了个人。
眼神更加坚定了,整个人气场强大,但笑容还是随和、谦虚。
将行李放到苏韵小车的后备箱里,梅骨坐上了副驾驶座,从随身的大单肩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苏韵。
“你写的?”
梅骨点点头:“只能算执笔吧。”
“远贝”老总的自传,由老总口述,梅骨执笔。
当然文字经过文学的修饰,使老总的经历变得传奇起来。
“好歹给你署名了,也算是你第一个长篇作品。”
“原本,老总是要用他自己名字的,但是您的杂志不是刊登了我的小说吗?老总让人一查,说这家杂志是国家级主流刊物,主流刊物都让我署名,他的自传没道理不让我署名,还说万一将来我火了,成了知名作家,他还能蹭一蹭我的名气。”
苏韵已经发动了车子,梅骨的话让她哈哈大笑。
“这老总是有先见之明的。”
哪一个生意人不是人精呢?
车子已经驶离机场,苏韵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说道:“我也看好你。”
“谢谢苏主编。”
梅骨想到这段日子,苏韵陪她一起打磨文章的过程,心里满满的感激。
自己是幸运的,如果不是平浪,她哪有机会认识苏韵这样的大主编呢?
编辑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无疑是伯乐。
尤其苏韵这样有话语权的主编,那简直就是一个写作者生涯里点石成金的贵人了。
干爹虽然走了,可是留给她的是这样宝贵的人脉资源。
爸爸,谢谢你,愿你在天有灵,不再有病痛。
车子经过301总院路段,梅骨仰望车窗外的天空,默默在心里说道。
一路上,苏韵又介绍了这次笔会都邀请了国内哪些知名作家、评论家来授课,一起参加笔会的都是哪些文坛中坚力量,以及一些有潜力的文坛新秀。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车子终于抵达平家别墅所在的小区。
故地重游,梅骨不再像第一次来时,被豪华的别墅区惊艳。
等苏韵停好车子,就跟随苏韵一起下车,进了平家。
明华已经站在门口迎接她们。
也许已经从平浪逝去的悲伤里走出来,明华看起来丰润了不少,精神很不错。
她年轻时原就是个如薛宝钗般珠圆玉润的人物,虽然年岁已长,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一见梅骨,明华就给了梅骨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前,平浪在世时,她忌讳梅骨,因为梅骨是活跃于平浪身边的年轻女孩子,而玫瑰与平浪的婚外情使她杯弓蛇影。
现在,平浪走了,她连玫瑰都亲如姐妹,何况是梅骨?
看到梅骨,能让她想到丈夫生前点点滴滴,就好像丈夫不曾走远一般,心里有了亲切与心酸。
梅骨也好,玫瑰也好,苏韵也好,这些人都是她与丈夫之间联系的纽带。
她是如此深爱她的丈夫,不然她也不会年轻时与苏韵争夺他的爱,与玫瑰抗衡,扞卫自己的婚姻。
梅骨与苏韵,与玫瑰,又都不同。
她与平浪没有男女私情,只有父女之义。
因而,明华见到梅骨,此时又更加亲昵几分。
她与平浪没有女儿,与梅骨冰释前嫌后,虽然天南地北,见面机会少,可是梅骨总是打电话、发短信,对她嘘寒问暖,给她寄永和村的土特产。
“干妈,之前人没有来首都,只能给您寄些土特产,像槟榔芋、四季柚都是可以经得起旅途颠簸,不会变坏的,现在人既然来了首都,就亲自给您带些不宜托运的。”
梅骨说着,将手上一个红色箱子递给明华。
“是什么啊?”
“螃蟹,我们闽东特产的大青蟹,各个红膏,又叫红膏鲟。”
梅骨介绍完,只听箱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红膏鲟还鲜活着。
苏韵道:“都是干妈,小骨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不待梅骨解释,明华就道:“这么一大箱呢,我煮了分你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你都不用动手,梅骨是心疼你还是心疼我来着?”
众人笑着进了屋。
明华又见梅骨没带行李,苏韵便说,杂志社给每个参加笔会的作者都集中安排了酒店,明华有些惋惜。
“哎呀,我都给梅骨收拾好房间了,平川晚上也会从学校赶回来呢。”
“明天才正式开始上课,要不晚上就住在你干妈家,我也好久没和你干妈叙姐妹情了。”
苏韵替梅骨做了决定。
平川是晚间七八点才到家的。
他从学校实验室里出来,一回家就直奔房间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体面衣裳,才去客厅和梅骨打招呼。
平川从螺旋楼梯走下来时,格外风度翩翩。
他的样貌遗传了平浪的儒雅,又有明华身为北方人的高大,再加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从小到大优渥家世的熏陶,饶是梅骨,也不免在心里赞叹。
突然理解了明华、苏韵几人在大学校园里,一起爱慕平浪的心情。
这样好看、有才,又有修养的人,有谁不爱呢?
平川如此一表人才,可以想见当年的平浪绝不逊色,亦是木秀于林的人物吧。
“梅骨。”平川没有喊梅骨姐姐,而是直呼其名。
梅骨亦喊他的名字:“阿川。”
“路上辛苦了吧?”
“还好,你的学业还顺利吧?”
“也还好。”
简单的寒暄之后,明华招呼大家坐下吃晚饭,对平川说:“大家就等你回来一起吃团圆饭。”
这“大家”也包括乔琳和叶安。
梅骨难得来京,干妈们自然要赶来相聚。
满桌子干妈,却独独没有干爹。
欢声笑语的背后,是隐藏的忧伤,虽淡淡,却挥之不去。
只是明面上,大家不去触碰这个话题,尽可能地谈笑风生。
干妈们说些京城的趣事,梅骨说些永和村里的家长里短,平川实验室里的学业需要保密,不好谈及,只能出耳朵倾听。
饶是他全程安静地当个倾听者,长辈们也不会放过他,必是要询问他些与女同学之间的恩爱情仇。
平川竟窘迫地红了脸:“实验室里那么忙,今晚回来同大家相聚,都是求了导师半天才给的假条,哪有时间谈那些风花雪月哦。”
言语间,余光瞥了梅骨一眼,像是求助。
梅骨便给干妈们每人倒了一杯酒,举杯敬酒,吉祥如意的祝酒词脱口而出,什么祝几位干妈青春永驻啊,不老女神啊,把几人哄得十分开心,也就暂时放过平川。
“一段时日不见,我们梅骨在酒场上变得老油条了哈。”明华心满意足和梅骨干了三杯,笑道。
梅骨无奈叹口气:“我如今是村书记,在其位谋其政,村里那么多项目要拉投资,酒场上不老练不行啊。这村书记当得像干销售的一样。”
梅骨自嘲地笑起来,又举杯敬平川:“阿川是我们永和村的大贵人,如果没有阿川的投资,我们永和村哪里能上那么大的旅游项目。不过这酒我喝就好,阿川还在读书,还要做实验,酒还是别喝了。”
可是平川早已满杯,站了起来,“今天高兴,难得你来,我一定要和你干一杯的。”
酒酣耳热之后,众人又组建了牌局。
四个干妈一条桌,不存在三缺一的问题,梅骨本就不会打麻将,也不感兴趣,便到阳台上醒酒。
阳台上种满花卉,夜色里香气四溢。
梅骨躺在摇椅上,沐浴着月华和花香,加上喝了酒,整个人云里雾里,还以为置身天上宫阙了。
身后有脚步声,梅骨想站起来,却懒得动,只等那脚步声走近。
一缕茶香倏然钻入鼻腔,是来人将一盏茶轻轻置于她身旁的茶几上。
“醒酒茶。”平川说道。
“阿川是个暖男。”梅骨从躺椅上撑起身子,端起茶呷了一口。
“不过是借花献佛。”
平川泡的是白毫银针,先前梅骨从永和村给他们寄来的土特产之一。
平川背靠着栏杆,微笑看着梅骨。
月色下,他的笑容安静祥和,与平浪生前的样子竟像了七八分。
干爹一度是梅骨的精神依靠啊。
梅骨醉了,一时分不清眼前人是平浪还是平川,心底里的那份信任与安全感也不分彼此,再熟悉不过。
“阿川,谢谢你啊,替永和村谢谢你。”
梅骨再度道谢,酒精使她变得啰嗦。
“梅骨,我是真心把你当亲人,爸爸替我认的姐姐,一定不会错的。”
平川的话像最温暖的晚风。
“可我哪里配得上拥有你这么好的弟弟?”
梅骨是自卑的。
梅骨发现,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自卑,要花很大很大的力气去治愈。
“梅骨你这么优秀,我从小就崇拜作家,你知道吗?爸爸生前算是有才的了,书法、画画、写文章……样样精通,可是爸爸只能写诗,写散文,写理论,却写不来小说。爸爸那么厉害的人都写不来小说,梅骨你不要妄自菲薄,写小说是需要天赋的……”
平川的话让梅骨不可置信,可又打心底里开心。
真的吗?
原来她拥有一样很多人都不具备的天赋、超能力啊。
“可是对我来说,写小说挺容易的,当村书记却好难……”
梅骨喝醉了,开始大倒苦水,甚至呜呜哭了起来。
平川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问她:“梅骨,你又遇到了什么困难?”
梅骨冲平川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阿川,我不能什么都麻烦你,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大那么大的忙了,我不能所有的事情都只依靠你,你帮我算什么呢?根本不是因为我的能干,而是看在爸爸已死的份儿上,看在我们的姐弟情分上……”
后来梅骨还对平川说了什么,梅骨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早起来,宿醉还有些头晕,可是她顾不得太多,洗漱完毕,就跟着苏韵冲往笔会现场。
而平川,也是一大早就回了学校实验室。
梅骨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笔会,除了听了几天的课,还认识了一票文学圈的朋友,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业内专家们的课,关于写作的理论和观点都是梅骨未曾听过的,听了几天下来,梅骨收获很大,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写小说,还有那么多学问啊。
自己从前多少有点闭门造车了。
不过,苏韵说,再好的理论也是需要素材的,没有素材空有理论,也是写不出好小说的。
梅骨突然释然了。
万事发生都有利于我,一度让她痛苦不堪的原生家庭和婚姻,倒成了别人没有她有的不可替代的写作素材。
原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真的。
那些曾经让她痛苦的,终将让她强大与充实。
那么,她算是专家口中的“体验派作家”吗?用生命在写作。
“我觉得我算是体验派作家。”
饭桌上,一个男人对梅骨说道。
他和梅骨年纪相仿,身上有股子文弱书生的气质,一张清秀的脸,一双忧郁的眼睛。
一起参加了几天的笔会,他与梅骨已经熟识了。
也许因为年龄差不多,也许因为都是文学新人,也许因为都来自闽省,他与梅骨自然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小秤是有故事的人?”
梅骨扭头看谢小秤。
他们俩邻座,用只彼此听得见的音量交谈。
“一起去首都街头逛逛夜景吧。”谢小秤提议。
梅骨点头。
笔会临近尾声,他们虽然同来自闽省,可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距离。
大概率,笔会结束后,就各奔东西,联络感情只能靠电话或者微信了。
不知何时,翻盖手机已经退出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宽屏的智能机,微信也流行了起来,拍照和摄像也成了智能机的新功能。
梅骨和谢小秤打车去了南锣鼓巷,灯光温柔地照亮着小巷。
古色古香的建筑沿街而立,石板路经岁月洗礼更显沉稳。
行人络绎不绝,各式小吃店铺吸引着食客的目光。
一阵微风拂过,携带着京味小吃的香气。
两人驻足,各自品尝了一碗豆汁儿,独特的酸涩味让两人都吃不习惯。
手工艺品店内精美的工艺品琳琅满目,倒是颇得二人的心。
“买点小礼品回去送爱人吧。”
梅骨指着橱窗里别致的情侣手串,向谢小秤提议。
“我和你一样,也是个离婚的。”
谢小秤给了梅骨一个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