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狱中对弈,裕王喜欢设局,棋势阴险,裴问礼需要处处防着他的杀招,还要想着哪一步获利最大。
“局势不太明朗啊。”
裕王笑着抢过裴问礼的台词,他们的对弈,说白了就是一蛇一狐,互相算计。
一个算计着地盘,一个算计着盈利。
“裕王殿下棋艺更胜一招。”裴问礼眼看局势不好,摇摇头放回指间的黑棋,无论下哪,都没达到他理想的一步。
裕王的棋招太过阴险,步步为营,初下时裴问礼已经逼得他到能弃棋的一步了,却不知自己落入圈套,最后硬是被裕王反转过来。
“小裴大人年纪轻轻,能与本王对弈到这一步,算是凤毛麟角了。十年过后,小裴大人说不定能胜过本王。”裕王勾着手指,将白棋放回棋罐。
裴问礼挑唇一笑,收好棋盘。他来找裕王对弈的目的,是看棋招,输赢倒不在乎。
“如何,试出本王的心了吗?”裕王托着头问他。
“晚辈棋艺不佳,看不太清。”裴问礼翘起嘴角,朝他微微躬身,便走出狱门。
狱门再次关上,裕王笑里藏刀,冷哼一声:“小骗子。”
走出天牢,裴问礼紧锁着眉,抱紧怀中的棋盘,千百拿着棋罐赶紧追上。
“大人,你看出什么吗?”
裴问礼盯着大道上被风吹散的落叶,严谨道:“他有一步棋,能起死回生,能改变局势。”
千百疑惑地挠头:“啊???”
“这颗棋子究竟是谁?”裴问礼思索半晌,似乎有点头绪,忙让千百放下棋罐,他就蹲在天牢大门,地上摆着棋盘,低头布局。
下到最初裕王沦陷死地那一步。
他持着白棋,回忆片刻,放在裕王下过的那一步上。
有什么棋子对裕王有利,又与卫侍郎一案有关的。
——户部尚书!
早该想到的!
一刹那,裴问礼站起身,棋盘也不管了,即刻去往封家。
户部尚书若要救局,就必须推出一颗更重要的棋子。
“哎,大人!等等我呀!”
千百抱着棋盘,手上端着棋罐,气喘吁吁地追上裴问礼。
“麻烦通报一下。”裴问礼站在封府门下,喘着粗气,问守门的家卫。
后者神情严肃:“不行,老爷被唤去宫中了。”
“何时去的?”
“今早就被叫去了。”
裴问礼太阳穴突突直跳,如今已接近黄昏了,还没从宫中回来,八成是出事了。
“你去通报一下你们家少爷,就说裴问礼要见。”
看裴问礼如今焦急,家卫也不敢耽搁,他和另一个家卫交换过眼神,就匆匆跑进府里。
没等多久,人没等到,却等到那个家卫端着长木盒走出。
家卫面露难色道:“抱歉,裴大人,我们少爷不见。他还托小的将此物交于你。”
裴问礼脸色一变,隐约发觉事情走向不对劲,他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你就别为难小的了,咱也不知道哇。少爷这些日子成天酗酒,脾气越发古怪,这些日子都锁在院落里不曾见人,连饭菜也是放在门口的。少爷没把小的扔出去算好的了。”家卫执拗地把长木盒塞给裴问礼,后者皱起秀眉。
“噢,少爷还托小的捎带一句话,说什么……断了……之类的,少爷不太清醒,小的也分辨不出。”家卫见他收回长木盒,才补充道。
断了。
裴问礼神色忽的变得慌乱,他难以置信道:“凭什么,他说断就断了?!”
两个家卫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裴问礼失态地要往封府闯,赶紧拦住。
千百听懂了,立刻从后面拉住裴问礼,劝说道:“大人,别急,别急,你硬闯进去也没用,现下是封将军被叫进宫中,这才是十万火急啊。”
裴问礼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那个家卫,冷声道:“他最好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说完,裴问礼就转身离去,往皇城的方向走。
家卫一时无措,夹在中间好难啊。
他犹豫片刻,还是依照吩咐走去封长诀的院落中,来福一边叹气一边扫地上枯叶,见家卫又来了,停下动作。
“少爷方便吗?”家卫问他。
来福点点头,叮嘱道:“站在门外说吧,少爷能听到的。”
“哎、哎,好。”家卫走到屋舍门口,怕少爷听不见,有意大声道,“少爷,礼物还给裴大人了,话也带到了……就是、就是,裴大人让小的转告,说、说……”
豁出去了!
“说你最好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下一刻,木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吓得家卫连连后退。少爷定是拿什么物件砸了过来!
来福知道少爷又动怒了,立刻小声道:“你快走吧。”
家卫灰溜溜离开了。
晚霞余晖时刻,封长诀才打开那扇门,他单单穿着里衣,头发散乱,身上一股酒味,全身上下散发着颓丧。这些日子胡茬都冒出不少。
“我爹回来了吗。”
一开口,嗓音沙哑低沉,语气冰冷到极点。
习惯少爷以前笑嘻嘻的模样,来福竟有点不敢回他,于是摇摇头。
封长诀从早上知晓父亲被皇帝叫走,直到现在,心里也十分不安。他这副乱糟糟的样子,又没法出去见人。
皇帝要做什么,拿他爹开刀了吗?
封长诀咬咬牙,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此时父亲出事,母亲和阿妹肯定很担忧很不安。
“来福,为我准备衣装。”
来福转而欣喜地应下,少爷总算要出屋了,这些日子他可担忧了。
他转回房中,想拿刀片刮掉胡茬,喝酒喝多了,脑袋有些晕,竟刮出一道血痕。封长诀被刺得回过神来,刮干净剩下的胡茬,洗了把脸。
“少爷。”
来福飞快地端来干净衣物。
封长诀轻轻颔首,换上干净衣衫,束好长发。走出院落的一刻,被晚霞扎了眼,他抬头看向天边晚霞,一时哭笑啼非。
他躲在屋中那段阴暗日子,见不得光,闷在半梦半醒中,错失世间美景。
大堂内封夫人着急地走来走去,封小妹虽不懂这些,但看气氛凝重,父亲未归,也不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时而往大门方向看。
听到大堂外的脚步声,封夫人赶紧迎出去,封小妹也蹦下椅子,跟着母亲跑出去。
“老爷!”封夫人看清人后,猛地愣住,失望很快掩饰下去,她勉强挤出笑容,“是涯儿啊……我还以为是你爹回来了。”
“哥哥!”封小妹许多日不见他,小跑过去抱住封长诀,慌慌张张地说道,“哥哥,爹爹他被叫走了!”
封长诀想对妹妹笑一下,反复几次,嘴角才扬起,他弯腰抚摸着她的头,温声哄道:“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爹爹,爹爹会回来的。”
封夫人看着封长诀和小妹相处的一幕,眼角不觉湿润。
“娘,别担心,若是今日没回来,明日一早,我就去宫中。”封长诀直起身,握住封夫人的双手,想让她稍微安下心来。
“我知道、我知道……”封夫人抓紧他的双手,仿佛儿子的手能给他力量一般,她忽然感到有了依靠,哽咽道,“我早该猜到的,你爹肯定瞒着我什么……自他回来,一说到什么团圆的事,他总会避开……有时候,他经常望着家里摆件沉默不言。”
“他有好几次,想跟我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口。”
封夫人之前就察觉封太平的异样,她当时疑心过,没有如今这么焦急不安。
“涯儿……”
封长诀第一次看见母亲无助的模样,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那双平日里温情的眼眸,此时含满泪水。
在他印象中,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母亲当过寨主的事迹被他吹了一遍又一遍,他从未见过母亲在他面前流露过脆弱的一面。
封长诀抱住比他矮小的母亲,轻声安抚道:“娘,父亲会没事的,他平日在朝廷里也少言少语,生怕得罪他人,也不与人结仇……哪会出什么事呢。”
封夫人在他怀中抽泣起来,封小妹听着母亲的哭声也害怕起来,她捏住兄长的衣服,声音很小:“哥哥,我有点害怕。”
封长诀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知晓父亲藏了心事,但他不知这件事究竟是什么。
“别怕,有哥哥在呢。”他伸手轻拍小妹的后背,视线却落在大堂内的牌匾上。
明谦堂。
他父亲为人行事都很谦虚,与人交好,朝中又有谁会陷害他,只有圣上防着。
若父亲能告诉他藏住的事是什么,他也不用如此没底。不能往坏处想,封长诀立刻打消方才的念头,父亲为人磊落,别人还诬陷不到他头上。
想必过会就回来了。
于是他们母子等到了夜晚,也不见封太平回府,去宫中探消息的家仆倒是回来了,但打听不到圣上何时放老爷走,只知道皇帝龙颜大怒。
“有哪些人在殿中?”
家仆回封长诀的话:“户部尚书也在,据说还有几个匈奴人。”
匈奴人?!
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封长诀顿时从座椅上站起身。
封长诀十分不安,咬唇思索,难道是匈奴人要行刺皇帝,被逮住,又查到户部尚书头上,要怪罪父亲监管不力。
那也不该只叫父亲一个……又或者是因为没剿灭干净匈奴,降罪于父亲……
不对不对,就那几个匈奴人,哪来的胆子去行刺大辛皇帝!
“匈奴人和户部尚书怎么也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封夫人无力地拍着桌案,强撑起气势问他。
“小的不知啊,崔总管在殿内,小的也没法问到。”家仆害怕得跪在地上,封夫人也不好多责怪他,甩甩手让他撤下。
封长诀想不出个此中缘由,一股烦躁的心血直冲脑门,恨不得现在就骑马去。
但家仆方才说了,皇帝动怒,他也不能此时去触皇帝的火气,只能待在府中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