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汤洪早已收敛起原先的笑脸——大哥如此做派并不多见,先前少有的几次也都是处在对于十兄弟来讲,堪称生死攸关的时刻。
面对庞成如同刀锋一般犀利的眼神,和好似绸缎一样绵软的话语,汤洪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由于体胖身沉,屋内的地面也随之一震。
紧接着,大个子扯开嗓子放声大哭,而后跪爬到庞成脚边,一把将其大腿抱住,不住地摇晃起来,声音从低闷变为沙哑,几度破音。
“大,大哥,我……我走!我跟你们走!”
一瞬间,局势大变。李承乾原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竟然被看起来最老实本分的庞成给扳回一城。
一旁的李巍也不免有些惊讶——他与这位庞派主也有过几次交集,但对方留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克制且踏实,不料想今日一见,居然也有如此城府,竟然能把皇帝下定决心要留的人给硬生生套走。
而相比之下,褚方、慧能和张烨则显得平静许多——三人都算是江湖中人,且与庞成都堪称至交。
他们深知,在这样的年代和环境下,能够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到如此高位,光凭着一腔热血和满身的武艺,而没有点权术和智谋,是根本行不通的。
张烨回头看向李巍,故意露出一抹坏笑,仿佛在显摆自己这边的头领占据了上风,李巍则同样回以微笑,似乎对结果仍然胸有成竹。
汤洪哭罢一阵,被庞成劝说着止住了悲声。像一个害怕被父母丢弃的孩童般,干脆盘着双腿,就地坐在庞成脚边。
李承乾一见众人演戏已罢,重新开口道。
“好,好啊。好一个兄弟情深!朕年幼时便读到过桃园结义,颇羡慕刘关张三人之情谊,然居庙堂多年,看惯了身边得尔虞我诈,难免怀疑世间可诚有如此真情。”
“但今日见到庞、汤两位爱卿,方知此乃实情也!”
说着,李承乾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来到门口处。
“想这偌大的皇宫,少说也住着几千人,能有此情谊者,竟找不出一人。”
庞成拉着汤洪的大手缓缓起身,声音低沉,十分恳切。
“陛下,我等乃是草民,说的难听些,还当过流寇。我们的命贱,因此彼此也不嫌弃,加在一起还显得金贵些。”
“您则不然,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人中的龙凤,与龙凤结拜,试问常人又哪里敢想呢?”
李承乾回过头来,眼中露出一抹神伤。
“那么,你们也不敢吗?”
张烨眼前一亮,猛然抬头,庞成则已经跪倒在地。
“贱体肮脏污秽,只恐玷污国体。”
李承乾急忙回身,双手将其扶起,眼中不住地闪烁着光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国士无双,苦心求之尚且难得,还请壮士不要嫌弃朕昏庸才是!”
四目相对,庞成突然面色微变,脸上浮现出一抹迟疑——眼前的皇上言辞恳切,满眼真诚,但似乎真诚的又有些过分。
然而,故事的走向还是暂时朝着李承乾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了下去。
李承乾与庞成、慧能、张烨和汤洪歃血为盟,结拜为异性兄弟,甘居第十一位,为在江南府内丧生的兄长们修碑立墓,同时即刻派人前往江南府运回尸体,葬于城外。
既然成为了兄弟,便不必非得将几人留在宫中了——毕竟,对于这些人的义气,李承乾还是十分信得过的。
就这样,皇上当天便同意放几人离开,但并不辞去其官职,而是由原本的御前侍卫改为闲职,每月领取俸禄一份,发往几人的原籍,用李承乾的话说,也算得是“听调不听宣”的半个官身。
次日平明,庞成等人离开都城,李承乾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相送,直至不见其身影,才悻悻而归。
离开都城后,兄弟几人一路西进,直奔庞成所在的昆仑殿。
一路上,张烨一改往日的秉性。低头不语,只顾着闷声赶路。庞成看出其心事,笑着拍了拍其肩膀,安慰道。
“怎么了?莫非想念十一兄弟了不成?”
张烨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幽怨的神情。
“大哥!不是小弟埋怨您,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提前和我们商量商量呢?”
慧能也默默走到两人近前,低声附和道。
“是啊大哥,咱们的弟兄刚刚折在江南府,结果您转头又收了一个兄弟,身份还这么特殊,若是被大伙在下面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贪图富贵,忘了当年是盟约?”
庞成看了看两人严肃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催马向前走去,两人同样两腿用力,催动马匹快步跟了上去,后面的汤洪只顾着欣赏沿途的美景,与前面的三人渐行渐远。
见汤洪并未跟上,且四下无人,庞成便将两人招呼到身边,压低声音解释道。
“二位贤弟且莫要埋怨,愚兄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我弟兄多年,历经的风雨也不计其数,不会不知道我的为人吧。”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三马不约而同的放慢速度,庞成居中。
“这深宫之地,进去不易,想要出来也十分困难。今陛下仁德,闻我等想要离去,尚且愿意以好言相劝,试问,如若其执意不允,我等又有何办法呢?”
“且江南府一战,我兄弟十人战死六位,你我闯荡江湖多年,不谦虚地说,这六位弟兄个个都足够以侠剑客自居。如此看来,相比对方也一定是顶尖的高手。”
“自古官府与绿林就是水火不通融的两方面。我等虽然是秘密投靠朝廷,但经此一战,恐怕已然走漏了行踪。如今又突然隐退,失去了这曾官服的庇护。若是被往日的仇家寻了上来,又当如何解围呢?”
“况且昨日陛下提出结拜,也算得是主动退了一步,人家毕竟是九五之尊,若当真把事情做的太绝对了,岂不同样失了绿林人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