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主和派的众人愤愤离场,杨荣等人则在拜别圣驾后携手揽腕而去,李承乾脸上的笑容则更加灿烂,甚至到了难以掩藏的地步——几天不见,没想到自己身边的这些近臣都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俨然比先前精进了几个台阶。
方才的一场论战,杨荣将先前“结党营私”交下的“狐朋狗友”化为己用,从内部将对手巧妙瓦解;张希文也一改先前一味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转变为强弱得法,进退有章的风格,辩论时思维敏锐而不显激进,言辞恳切且富有锋芒,隐约间似有故人之姿。
李承乾思索了许久方才想起,这位故人,正是陈廷远。
这位晋国公,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精准发现了这几人身上的短板,并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分别传授给几人,增其长处,补其不足。
有如此能臣,又何愁大事不成?
于是,第二天早朝之时,李承乾便当众宣布,恢复晋国公陈廷远的一切计划与权利,下诏令全国上下团结一心,共退外敌。
或许是这些不惜拼上一切,只为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延续几日生命的行为感动了上天,亦或许是上天只是在默默注视着这些命运的蝼蚁们进行最后的挣扎,原本预计在春节前攻破防线南下的北国大军,迟迟没有动静。
年后,整个北方迅速回温,春天比往常降临得都要早一些,似乎命运已经失去了耐心,迫不及待地想要降临到这片即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土地上。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全国上下都在紧锣密鼓地为这场不知何时将会降临的大战做着准备,许忠管辖的工部甚至创造了自建国以来兵器制造的最高记录——一个月监造出二十万只箭矢,五万副盔甲,十二支云梯,五百只弩箭,以及上千辆独轮车。
而李承乾则抓紧时间调养休息,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状态回调到原先的水平——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他心中一种没有原由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大战之后,无论胜负结果如何,他都将离开这个世界。
不管是魂飞魄散,还是有幸能够穿越回去,像现在这般刺激的日子怕是再难拥有了。
因此,他打算用这幅身子在终局之战打响时亲自披挂上马,杀个痛快。
灾难可能会拖延,但绝不会取消,该来的那场战斗,还是在春回大地后的一瞬间爆发。
在雪地里寂静了数月的硝烟从被春草撞破的地缝中弥漫开来,所到之处接连倒下几具尸,而后在北方战马的铁蹄下被踏作肉泥。
战争打响的第二日,陈廷远辞别都城,亲自带领十万大军奔赴前线。
战争打响的一个月后,李承乾命褚方为先锋,率领三千御林军在前方开道,自己亲自带着五千人居中而行,陶安带着两千人押粮运草,紧随其后。
立夏之时,战争已然历经了数月之久,双方伤亡惨重,战况之激烈不降反增。
大衍的北边不只有北国,还有其他番邦小国,为了尽快取胜,陈廷远不惜自作主张,将族内一众妙龄女子许配给各国的王公大臣,而陈家上下,竟无一人抱怨。
为此,李承乾下令,凡陈家五福之内,出生即想有秀才之名,免除一切赋税徭役,应征科举者,只需前来会试即可。
然而即使如此,战况仍然不容乐观——虽然陈廷远刚刚率众到达前线,战况便瞬间得意扭转,但也只是将部分失地抢回,伤亡确实对面的两倍。
而现在,整个大衍虽然在不断征兵,但全国可调动的兵力总和也不过二十万,反观北国,虽然伤亡同样巨大,军队数量却仍然比大衍多出整整十万。
同时,随着战况的不断激化,大衍内部的矛盾和问题也开始渐渐暴露出来。
影门传来情报,言说昭阳宫的于梓玥虽然表面上支持皇上,暗地之中却仍在与陈廷远较劲。先后派出了几十名此刻前往其家乡住处行刺杀之事,但好在陈家有当地派去的军卒日夜守卫,才没有令其得逞。
前线战事吃紧,陈廷远为此常常彻夜难眠,如今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站立行走都需要旁人搀扶。因此,这件事本不应让他知道,但陈初环毕竟是他孙女,几番纠结下,李承乾还是决定告知其真相。
“老人家,我第一次请您出山时便曾下过保证,我李家祖上积德,能遇如此能臣辅佐,但我失道寡识,公若弃之,绝不敢有半点怨言。”
“如今环儿身陷险境,朕欲庇之,奈何鞭长莫及,今爱卿可早些回去,朕已从都城调了陈普、刘大亨、欧阳深与欧阳痕四人前去保护,他们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可护其一时周全。”
说着,李承乾从怀中取出家主令牌,上面马上封侯的雕像已然生出几点零星的黑色锈迹。
“另外,此物在朕手中已然数月,每每持之,总觉分量太重,今物归原主,影门众人,也一并奉还。”
“此战胜负,已然知晓,爱卿久经战场,定然比朕要明晰。从来硬弩弦先断,自古钢刀口易伤,这个道理,朕就不必赘述了。”
李承乾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陈廷远突然下跪的动作止住。
然而,此举并非陈廷远有意为之——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位七十多岁的白发老者,刚刚并非故意一语不发,而是在努力与身体各处的不适做着拼死抵抗,但结果就如同李承乾对这场战争的预言一样,大败。
陈廷远再次醒来,是在返乡路上,四周都是熟悉的面孔,熟悉到他能挨个叫上名来。
“阿广,小浩,仲堃……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这是何处,战事如何?”
刚刚被点到名字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家主,我们……”
“啧,说了多少遍,我不是家主,我现在是你们的祖父——说!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