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乘着朦胧月光,在青石小路上捡出一条路来。
还未走到厨房,就听见了喧闹嘈杂声。
北辰砚一身墨蓝色锦袍华服立于小院中,玉冠高束,负手而立,那张清隽的面容此时冷若冰霜,幽深的眸子眯着,淡淡望着被掀的破烂不堪的厨房。
根本不曾将跪地求饶的一众人等放在眼中。
他衣服有些皱,还未靠近就有一阵浓郁酒气充斥鼻尖,显然是匆匆赶回来的。
林思棠在他身后站定,望着那伟岸挺拔的身躯,空落落的心瞬间踏实安稳了起来。
原来,他一直都是她的靠山。
北辰砚声音阴冷,“玄枫,屋顶给他掀了,既是没功夫做饭,那就让他们好生歇上几日。”
“……”被天降横祸的一众人等,此时才终是明白,二公子今日这出是为何。
只是一个个都不敢言语,最终是掌勺的开了口,“二公子,老奴……”
话生生哽在喉中,就被北辰砚冷冷投来的视线给吓的浑身发抖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那句没功夫,他确实说了,可一方面是王妃命令,一方面是显然已经失了宠的少夫人,他定要掂量孰轻孰重啊。
况且那个来要饭食的小丫鬟,说话也委实不中听,根本就像是来吵架生事的,加上少夫人失了宠,她们又怎会受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鬟的气。
一来二去才会吵闹起来。
她们确实说了很不中听的话,如今解释。只怕会更加收不了场。
一时,院中除了厨房的稀里哗啦打砸声,静谧无声。
林思棠红唇抿了几抿,才大着胆子上前,握住了那只满是茧子的大手,眼眸低垂着,紧张无比,就怕他会不留情面的甩开。
北辰砚身子一僵,眸中有点点萤火起伏跌宕,片刻,又化为了冷然。
他面无表情的要将手从那只温软柔腻的小手中抽出来。
林思棠脸色一白,下意识握的更紧了些,婉转清悦的声音压的很低,带着苦涩,“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留吗?”
北辰砚一顿,脸色依旧发冷,却没再动作,漆黑的眸子失神的望着某处,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深不见底。
林思棠抬眸看着他冷峻的侧脸,麻木的心又狠狠揪了一下。
为何以往她不曾发觉,他竟……待她如此,如此的好。
此时,玄枫几人纵身上了屋顶,手中木棍就要朝瓦烁上挥去。
“住手。”林思棠扬声制止。
玄枫几人一怔,一扭头就看见了院中相携而立的两人,月光的清辉洒在那二人清丽绝尘的面容上,犹如一对神仙眷侣般登对。
北辰砚眉头一皱,不知是不想搭理林思棠还是怎么,总之是一言不发。
玄枫几人看看主子,看看少夫人,有些踟蹰。
等了片刻,见主子依旧不言语,就再次挥起木棍砸了下去。
林思棠咬了咬唇,握着北辰砚的手紧了紧,温声细语中带着淡淡哀伤道,“辰砚,若是连你的人都不听我的,那以后,府中下人哪个又会将我放在眼中。”
她秀眸湿润,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北辰砚坚毅的面容,红唇轻咬,很有几分委屈撒娇的意味。
北辰砚终于垂下了眼睑,落在了她那张楚楚动人,却满腹诡计的小脸上。
是他不论在哪都日思夜念的模样,每每醉酒的梦中人,只是此时,带着从未展现的温软。
明知她都是装的,明知她是故意拿捏他,明知她就是仗着……他爱她!
他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激荡,初嫁时她也曾如此温声细语,只是那时是为了敷衍他。
而今呢,是在哄他吗?
院中二人深情对视,仿若一幅画卷般优美旖旎。
屋顶的玄枫几人耳力极佳,个个嘴角抽搐的对视一眼,手中木棍不知挥还是不挥。
玄枫思索片刻,一咬牙,“走,下去。”
几人点头,齐齐跃下屋顶,厨房的前车之鉴,他们怎么能步入后尘。
林思棠垂头调整了下笑的僵硬的面容,心想着柔软可人也是需要天赋的。
北辰砚目光落在了她因垂头而裸露在外的修长脖颈上,肌肤细腻,在月光的倾洒下泛着淡淡光泽,他眸子缓缓幽暗,强忍着移开了视线。
“时辰不早了,我让奂月煮了醒酒汤,我们回去吧。”林思棠牵着他的手,轻柔的北辰砚都舍不得开口拒绝,鬼使神差的跟着她离开。
“……”
地上跪着的一众人呆呆的看着犹如神仙美眷的二人背影。
不是说少夫人失宠了吗,不是说不得二公子欢喜吗。
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竟能劝住发怒时的二公子,那可是连王妃都做不到的事情。
玄枫冷冷开口,“明日去找管事的修葺屋子,这几日,你们就睡院子里吧。”
“是。”住的屋子都被砸了,没让他们露宿街头都是开恩了。
——
北辰砚冷着脸跟着林思棠回到了正屋。
知书合上了房门,他才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坐在了椅子上,冷冷道,“你又想耍什么小心思?”
林思棠垂眸掩住了淡淡苦涩,“今日厨房是奉母妃的命令给张姑娘做药膳,你命人掀了厨房,是在打母妃的脸。”
北辰砚皱皱眉,冷笑了一声,“莫自作多情,墨香居是我的院子,我只是不允许任何人轻视欺负到我的头上,同旁的,没有半丝关系。”
“嗯。”林思棠淡淡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你今夜闹的厉害,若不适可而止,定会气着母妃,她身子本就刚好,若是被气出个好歹来,你这个亲儿子没什么,我岂不是成了蛊惑你不孝的狐媚子。”
“呵。”北辰砚眸中浮上讥讽,“你倒是很会为自己着想。”
她面色一顿,心中酸涩。
过去的她,确实自私,心里眼里就只有自己,从不去体谅顾及他的感受与处境。
“我让人煮了醒酒汤,你喝一些。”
“不必。”北辰砚豁然起身朝外走去。
就知这个女人没良心,他还是不争气的屡屡对她生出希望。
“你不能走。”林思棠快步上前拦住房门,“所有人都看着你进了正屋,才不过半刻钟,你就离开宿书房,满府下人更要看低了我去。”
北辰砚紧皱着眉,语气烦躁,“你是泥人吗,他们不敬你,你不会收拾他们吗,怎么从不见你将这好脾气用我身上。”
林思棠被骂的垂下了头,声音泛着委屈,“你不在府中给我撑腰,他们都不听我,卖身契又不归我管,我如何能收拾她们。”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北辰砚。
以往他是最吃她这一套的。
既然舍不得,那就要努力争取,面子,等将人哄回来了再捡起来翻旧账就是。
北辰砚目光森冷,“林思棠,别想再拿这招敷衍糊弄我,我认,怎么都好,我不认,都是枉然。”
那件事,就如一把小刀,把他的心划的鲜血淋漓,剜的面目全非,不是她敷衍糊弄几下就能过去的。
他推开她,抬步要走。
林思棠心一横,咬牙说道,“北辰砚,你今日若是离开,我就死给你看。”
北辰砚步子生生顿住。
“反正你不管我,我继续留在北王府也只有受气被冷遇的份,从嫁来青州那日起,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如今早早死了也好。”
气氛僵住,林思棠看着北辰砚僵立在门口的身影,心仿佛被紧紧攥住,透不过气。
北辰砚面色难看至极,身侧双拳紧攥。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如此威胁他,可偏偏他,他狠不下心说一句“随你”,更放心不下。
理智告诉他,那个女人惜命的紧,定只是在威胁他。
可却架不住某人得寸进尺,林思棠见北辰砚僵立着,就知赌对了,咬咬唇,扭身朝屋里走去。
北辰砚回头,就见她在笸箩中扒拉,脸都绿了,三两步冲了过去,将剪刀从她手中夺走。
他脸黑如墨,气的咬牙切齿,“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自幼就受不得窝囊气,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别管我,死了你就去迎娶你的小夫人。”
“林思棠!”北辰砚气急,“你胡搅蛮缠。”
“对,我胡搅蛮缠,你的小夫人不胡搅蛮缠,你走吧,你去找她好了。”林思棠极力发挥着泼妇攻势,扭头又去妆匣子里拿簪子。
北辰砚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要气炸了,偏偏又做不到坐视不理。
“你说,你究竟想要如何?”他咬牙切齿的问。
林思棠脸不红气不喘的提要求,“从今日起,你不许一连几日不回府,每晚必须睡在正屋,如若不然……”
“好。”北辰砚将剪刀重重拍在桌案上,脸色阴郁。
林思棠满意了,立即就不闹腾了,“那我去给你端醒酒汤。”
“不喝。”
“那要不我去寻你的小夫人来,喂给你喝。”林思棠幽幽看着他。
北辰砚此刻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冷笑一声,“你去,她喂我就敢喝。”
林思棠小脸立即耷拉了下来,冷冷的看着北辰砚。
看的北辰砚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有了畏惧感。
“好,明日我就去请,顺便请我妹妹,妹夫来青州做客,游玩几日,好一尽地主之谊。”
妹夫,姜玄祁?
北辰砚眼皮抽了抽,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不是要端醒酒汤吗,还不去?”
她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抬步去了。
门被合上,北辰砚起身走到窗棂前,静静站了许久,玄枫说,她这些日子几乎都在此处坐着发呆。
月色朦胧,有枝叶偷偷钻入窗棂中,北辰砚抬手摘下,在手中摩挲把玩。
发呆的那几日,她可有在想他?可曾后悔?
醉生梦死了数日,唯有如今,心才真正踏实,只有她在身边,才感觉是在活着。
北辰砚唇角弯了弯。
想着今夜她的胡搅蛮缠,为了留他而寻死觅活的招数,眸中也浮上了点点笑意。
没办法,他就是甘愿被她拿捏,就算明知是陷阱。
林思棠亲自端来了醒酒汤,看着北辰砚喝了下去。
沐浴更衣后,林思棠躺在里侧,等着北辰砚上榻休息,不料他却卷着被子睡去了软榻上。
“……”
算了!
林思棠长呼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对着床里侧闭上了眼睛,眼角却不受控制的滑下泪来。
她见惯了顾氏的寻死觅活,却都激不起父亲半丝情绪。
过去,她是十分鄙夷不屑这等手段的,殊不知有一日,她竟也会如此。
但幸运的是,那人心甘情愿陪她闹腾,被她威胁。
对有心之人,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对无心之人,死缠烂打,就成了嫌恶。
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静静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若不知他对她的好,她定是做不出来那些事的。
她弯唇一笑,伏在手臂上。
她一向如此,会果断割舍不值得的,也能费尽心思去谋夺她想要的,才能不予这一生留下遗憾。
也是北辰砚给予她的情,让她肆无忌惮。
想着想着,她伏在手臂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锦被被她紧紧抱在怀里,脸颊上还有些湿润。
早就睡了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北辰砚偏头看了她半晌,起身下榻走了过去。
手指在女子脸颊上划过,擦去上面的泪痕,“这天下也就只有你,才能拿命威胁我。”
将人儿抱去了床榻里侧放好,又将锦被从她手臂中拽了出来,给她盖在身上。
北辰砚从身后放了个软枕,在她身边躺下,静静看着她睡颜。
心中突然不那么生气了。
依她的脾气,今夜能做出如此举动来,已是极限,他面上虽依旧冷冷的,心中却早已松动。
“你明知我想听什么,可为何就是不说呢?”
他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又辗转到她的红唇上。
“思棠,只要你说一句后悔了,我就立即原谅你。”
说完又无奈一笑,“依你那倔驴般的性子,定是不肯的。”
“可若再轻易原谅你,岂不更娇纵的你无法无天,不知轻重,不将我放在心上。”
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