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府。
陈玉皎被领进太保宗峥重的院子时,八十岁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正手拿一长戟在院中练武。
他常年随行秦帝左右,身经百战,力护秦帝安危,周身浸染了一两分秦帝的威严。
见到她来,太保将长戟交给侍卫,行了个礼:“见过玉华公主。”
态度算不得恭敬,只是公事公办,还带着两分冷傲不屑。
毕竟宗家是华秦老世族一派,当年陈玉皎的祖父是清流一派,两个党派经常发生朝政上的争执。
国尉总督一职,宗陈两家更曾是竞相奋进,为国为局互不退让。
如今陈家落败,宗家则如日中天,手握大权。
宗峥重此刻看陈玉皎的目光,如同看个小丑。
公主,仅仅只是个虚衔,毫无实权。
他冷傲道:“若公主前来,是要老夫帮忙插手战家家事,尽可不必提。”
虽然他是与定西侯结义,但两个大男人肝胆相照,只在乎子嗣战场。
他在军营之中就对战寒征多有历练提拔,战寒征能成如今的定西王,几乎少不了宗家的帮助。
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之事,从不曾被心系天下的大武将们放在心上。
这也是陈玉皎没有让吴荭霞或战明曦来宗家的原因。
陈玉皎早已料到他如此态度,平静而立:“太保最近在愁秦宫的安危吧?
秦帝有意削弱世家力量,这将触动无数老世族的利益。
老世族们蠢蠢欲动,诸多阴谋诡计,甚至还想与盛楚国一派联手作乱。
而您……自己便是老世族一党,被他们极力要求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帮,那是对秦帝的不忠不孝。”
“不帮,世族利益与您息息相关,且也无法向众世家交代。”
宗峥重的目光终于正视看她。
陈玉皎,这个陈家培养出来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七年退出庙堂,甘为人妇。
如今刚刚出山,就对朝中局势掌握得如此缜密?
他表面上却是老古董般地哼了哼:“你在说些什么,老夫听不懂。老夫只会效忠秦帝!秦帝若有一丝损伤,老夫自会提头去见!”
“宗太保之忠心倒是日月可鉴。”陈玉皎轻笑,笑意里带着几分散漫。
如今的秦帝的确足以令天下臣服,但是秦帝到底才上位12年。
这些老世族在华秦这片土地上已扎根几百年,有些甚至是从周天子时期就存在的世家贵族……
他们可以忠于任何一个帝王,前提是世家利益不被撼动。
陈玉皎也不点明,只说:“我有一计,可帮宗太保化解此次难题。”
她将自己的方策说出,毫无保留。
宗峥重的目光已彻底变了,即便是泰斗般的存在,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流露出欣赏。
他看她几眼,不吝啬地夸赞:“不愧是那老迂腐培养出的后代,堪称大才!”
震惊过后,宗峥重道:“此局就算是一场交易,说吧,你想要老夫帮什么忙?”
陈玉皎直视他的眼睛,红唇轻启、清清楚楚:
“明日朝会之时,我会鸣响天听鼓,力请秦帝立新法。
届时,恳请太保全力支持!”
说完,她隆重行了个谢礼。
宗峥重一把年纪什么场合没听过,第一次吓得白胡须都抖了抖。
请秦帝立新法?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玉皎已在他的震惊之中,行礼后便迈步离开。
出院子大门时,恰巧碰到宗肃迎面走来。
藏蓝近黑的锦衣,威严尊贵,又有岁月磨砺出的稳重。
院中一切,显然已尽入他眼。
宗肃深沉矜贵的目光落向她:“当真想好了?”
和离,不是寻常之事。
无数和离之女子,独自生活异常凄苦,即便改嫁,亦会被新夫家无数次中伤、诟病。
一遇事情,夫家之人随口就会骂:“一个改嫁的女人、破鞋……”甚至还会有更难听的话。
和离后,未必会是更好的生活。
一向不沾家事的宗肃,难得再度点拨她:
“且、不怕死?”
明日在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皆为男性。
她所提议的新法,是触犯天下男人的权威。
若是满堂驳斥,稍有不慎,便是悖乱朝纲,当、烹之!
秦帝,那个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帝王,从来不会怜香惜玉。
陈玉皎当然清楚,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她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单薄的身影宛若大雪孤月般坚凌。
恰巧远处的池塘里,许是天气的原因,有一条鲤鱼正在水中蹦跳。
陈玉皎目光落了过去,红唇轻启:
“一条池中的鱼儿尚且想跳出池塘,寻求另一方可能,更何况是人呢?”
哪怕艰难重重,她亦不会再拘泥于一方天地!
宗肃看着陈玉皎的身影,向来冷硬的心脏竟莫名划过一丝异样。
但,这是他的侄媳,他堂堂叔父岂有此感?
宗肃容色恢复一如既往的尊贵稳重,“也好,祝你顺遂。”
他至腰间取下一物,递向她:“我为叔父,未管教好寒征,此物以资弥补。”
陈玉皎垂眸看去,是一块黑色龙形玉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威严。
是太宗帝所赐的帝恩佩。
当年宗祖老爷子曾以命力护太宗帝,太宗帝便将此贴身玉佩赐给了宗家。
这也是宗家在华秦立足上百年的证据、荣耀。
此令虽不至于让秦帝直接免死,但至少能得其网开一面。
陈玉皎未曾想,这个极少见面的小叔,竟会将如此贵重之物给她。
“多谢叔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也不必收。”
陈玉皎清澈的眼中有抹自信:“明日场景,我应当可以应对。”
秦帝,他是杀伐残暴,独尊专制,严刑峻法。
但他,亦是个千古难遇、远见卓识、不受掣肘的先河开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