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越往里,也就越窄,七拐八绕地才看到家门。里面的路也不太好,坑坑洼洼的。水泥开裂的地方也有很多,因为是很多人家一出门口的必经之路,也没有办法大规模维修,只能这么一年一年糊弄过去。
左一块右一块的水泥补丁,导致车子行驶的时候有点颠簸。
院门大多时候是不掩的,因为常常有人进进出出。一株广玉兰开得正好,从院墙顶露出来,吐露芬芳。
车子开进院子里,停在了浓密的葡萄架下面。
对门一家是一对年轻小夫妻,周末才会在村里常住。旁边的是单身男青年,基本不太出门。
主屋上下两层的地方是于叔一家的住所。这处院子的租户比起其他地方算少的,其他两处的租户更多,房间也更小一点。
于在野原本有个大伯,因当年反抗家里安排的婚事远走他乡,宅基地就这么空了出来。于叔父母去了之后,又留下了一大一小两处宅子,于叔就在这地方,过起了收租的生活。
刘红英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于叔是不愿意把角落里的房间租出去的。但后来看着老人家可怜,也就这么心软了下来。
下了车,乔木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找于在野,但怔愣了一会,还是在刘红英的催促中先进了她的房间。
小房间在东北角,挨着公用的洗衣房,不太能见得到太阳,地势不高,一到雨季就会返潮。这房子本来就不太适合住人,是于家盖来做储藏室的。
原本房间里没有窗户的,但刘红英租下来之后,于叔就给开了个小窗。
刘红英缓了口气,用舀子喝了一大瓢水才习惯性地打开一旁的电扇,招手让乔木过来坐。
刚冰镇好的西瓜从小冰箱里拿出来,切了块递到乔木手里。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这段时间周末就别过来了,路上怪难熬的。要是想我了,就打个电话,我隔三差五地去给你送点吃的。”
乔木把最大的一块西瓜塞到刘红英手里,“您去的话,难道就不热了吗?”
刘红英笑笑,“那怕啥的,我都多大岁数了,你们年轻小孩,没有受过苦,受不了住的。”
“外婆,求您别去了,回头您要是再迷了路,我四处找你,中暑的可能会更大。”
“嘴贫,你以为我会像你似的,到哪里都转向吗?”
这话倒是无从反驳,刘红英不识什么字,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方向感的确会比乔木好得多。
乔木擦了擦脸上的汗,才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新的空调。
刘红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哎呦了一声,“我都忘了!小于给我装上之后,我还一回都没用过,今天接你之前,我该先打开的,你先吹着风扇,我去找找遥控器。”
乔木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他现在受着顾家的恩惠,却一分钱都不能孝敬外婆。即便是他之前得到的奖学金,刘红英也不肯用。他在埋怨别墅里冷气太足的时候,刘红英却连空调都舍不得开。
乔木低头抹了一把眼睛,确定没有异样之后才开口,“外婆,我来帮你找吧。”
小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被褥和东西整理得很整齐。房间北墙用一道洗得发白的布帘子拦着,里面搁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大的是专门留给乔木用的。
别的地方的杂物几乎都是满的,冬天会用到的炉子,没烧完的蜂窝煤,二手的衣柜,林林总总,只留了走路的地方。
但那张床上很干净,枕头和席子都是新的物件。即便他每周来一次,不在这里过夜,刘红英还是在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放着一张一米五的床,留给乔木睡午觉用。
乔木翻了翻刘红英常放东西的抽屉,遥控器却先一步被刘红英找到了。
滴的一声,空调被打开。刘红英又按了几下,想要调好模式,可却越弄越乱,直到出风口吹出热风,刘红英才把遥控交给乔木调整。
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自责,“害,小野那孩子教了我几次了,我总是记不住。”
乔木勾了勾唇角,上前把刘红英安置在椅子上,边调整出风口角度边说,“回头我给您画一张说明书。”
到了这里,什么都比顾家的房子贫瘠,只有吃的很多,刘红英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捞出来两个大鸡腿,煮的喷香地端过来。
小小的方桌上已经快摆不下了,桃子西瓜,饼干牛奶,炸的南瓜饼满满当当的。
“外婆,您这有健胃消食片吗?”
“去!”刘红英听出了他的揶揄,嗔怪了一声,“这是隔壁你李叔家养的鸡,肉香着呢,我特意给你留的,不吃可得后悔。”
刘红英把东西放下,就坐在矮桌旁,看着乔木吃,像是某种程度上的监督一样。
无奈之下,乔木只能把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看着刘红英讨饶。
祖孙俩又说了会话,刘红英说起乔娜的事,“再过两个月就要到预产期了,那个时候我得回家看看。”
“表姐?”
“嗯。”她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平白增加了很多愁苦,“唉,苦了那孩子了。一年一个,身体得吃多大的亏啊。”
乔娜,舅舅的大女儿。
乔家村在山城偏僻处,乔知言当初为了供妹妹乔月儿上学选择了辍学打工,在大城市辗转几年后才回到老家成家。
乔娜比乔木大上九岁,22岁结的婚,今年25了,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一年一个,这什么人能受得了?
乔知言虽然是个粗人,但为人还算刚正,所以才会让乔娜结婚这么晚。他已经为女儿做好了准备,但显然还是不够。
没有儿子的家庭,在那种地方,比没钱还要命。所以乔娜在婚后才会过得那么辛苦,不过这些,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人的贫瘠有时候不体现在经济上,也体现在思想上。
“唉。”刘红英又叹口气,“只看那孩子的造化吧,男方家里欺人太甚,不把我妮儿当回事,这次要是还不行,说什么也不生了,接回家去也不能让我妮子没命。”
“需要我回去吗?”
刘红英听了这话,抬眼看了看乔木,眼泪未干,“月儿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她糊涂,做错了事,但你不要糊涂。”
她理了理乔木的碎发,“能脱离那个地儿,是个人的命数,你还这么小,即便是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要是再因为和这边有太多牵扯惹恼了顾家,把我儿撵出来,那你以后可就只能跟着外婆去卖煎饼了。”
她说着,又想哭了。
乔木把她揽过来,下巴搭在刘红英的肩膀上,叹了口气,软言软语地安慰着。
咚咚咚。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于在野熟悉的声音,“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