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保镖撤走了大半,只有几个人依然尽职尽责守在这里,顾城看起来有些恍惚。他身上穿着的是比较正式的西服,此刻却显得有些萧索。
没人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又拿起那些照片看,一张一张地看,似乎还在找让自己相信的细节。
如果不是严晴亲眼所见,如果不是乔木亲口承认,顾城死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和他们之间的非常关系联系在一起,他疲惫万分,没了刚刚训斥顾栩言的气势:“乔木,你是在报复我吗?”
低哑的问候在客厅里回荡,刺在了乔木的心上。
即便他从未唤过顾城一声爸爸,但这个人,他始终都是在的。
当年他去乔家村见到了乔木,是不打算要的。乔木知道,于是他走了。
乔家乔知言不喜欢他,陆霞也厌恶他,他需要找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人家,要远一些,问一问别人家需不需要小孩。
他已经可以自己吃饭睡觉了,很好养。
可那里的山太大了,乔木顺着村口地山道走,走了很远都找不到另一个村子。想要折返,却又迷了路。顾城找到他时,乔木还没有觉得什么。
但顾城发了很大的脾气,特别凶,乔木怕他。
后来,他要带自己回家,乔木也怕。
他不想再挨打了。
顾城看起来很喜欢打人。
但这么久了,他没有打过自己。对于乔木这样的人来说,在顾家的日子,已然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得多了。
他破坏了,整个家的平静。他有愧,可也有怨。
怨顾城把他接回来,却依旧任由他孤独。孤独到整个童年,都没有什么伙伴。
亲情这个东西,大概本就不属于乔木。可乔木还是想问:为什么?
明明是亲生的。
顾城看着他,眼中似有万语千言,他继续道,似乎笃定了这样的事实:“阿言不是那样的人,是你。”
乔木的眼神颤动了两下,不想懂为什么在顾城这里,顾栩言永远比他好千倍万倍。
父爱之前,顾栩言不再是他哥哥,也不是爱人,是竞争者,唯一的竞争者。
“你觉得,我就是这样卑鄙吗?”乔木问顾城。
顾城的眼神也是沉重的,他似乎也委屈,“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
“作为父亲,该尽的义务我尽了吧?”
每一句话,都问得乔木鲜血淋漓,但顾城还是不满意,他看不到乔木的痛,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你妈妈用上手段有了你,却多加虐待。我好好的人生被你母子搅乱,差点便要妻离子散。我浑然不知的时候,却要承受那个女人掀起的波澜——”
“我没有想要什么!”乔木听不下去一个字,他看着顾城,没有任何温情,“我甚至,没有想要过来。”
“顾城。”他第二次直呼顾城的名字,却是无比痛心的,“我知道你不想要我,这么多年,在你眼里,我只是你的一时疏忽惹下的冤孽。”
“那时我只想找个地方,活下去。是你让你把我带回去,是你先开始摆布我的命运。”
“我宁愿你无情,我宁愿我死去,那样我就不用背负一身罪孽,在你的家里寄人篱下。”
“你救了我吗?”他眼中含泪问顾城,“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亲子,那为什么我依然会活得这样痛苦?”
冰凉压抑的气氛压在心头,让整个客厅都显得阴寒无比。
他们从未如此直白地聊过这个问题,“父与子”只是写在了亲子鉴定之上罢了。
似乎不去过多苛求,他们依然可以像正常的父子一样维持表面的平和,就可以对那些不堪视而不见。
可所有一切,都已经破碎,什么都不剩了。
乔木轻微地在发着抖,战栗几乎是从骨子里泛上来的,难以克制,他几乎是有些偏执地问:“你可曾有一刻,一刻真的分出一点父爱呢?”
“你……”顾城看着他,这个问题却噎了满喉。没有吗?怎么会没有呢?
乔木叹了口气,将心底的惶措不安压下,像是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他释怀了,于是继续道:“我不和顾栩言争。”
“我对他的感情,也从未建立在任何龃龉之上。”
“这就是爱!”乔木掷地有声。
“他是你亲哥哥!!!”顾城咬牙切齿。
“我知道啊。”乔木点了点头,看着面目全非的顾城,“但我还能有谁呢?”
“我生病治疗的时候,你在哪?我被绑在床上一整个下午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在我永远都拽不开那扇门的时候,你又是在哪里呢?”
——“只有我哥爱我。”
“父亲。”他叫顾城,却是字字锥心的,“你,只会恶心我血液里的脏。”
“你觉得……”顾城嘴唇开合了几次,才把话接下去,“你觉得这些年,真的,什么亲情都不曾有过吗?”
心脏处剧烈地疼痛,乔木倚靠在沙发靠背上,仰面看着华丽的灯光,冰凉,冷清,照亮他眼角滴下的泪,乔木在这种寂寥的苦涩中答道:“或许有吧,或许有过怜爱的。”
“但这种怜爱,赏玩。”声音中溢出两分难以克制的哽咽,他继续道:“和鱼缸里的鱼,摸过的狗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我可怜,才会可怜我。”
“但我的可怜,又是谁造成的呢?”
若是能预知这一路的辛酸,谁还愿意赤裸降生,来迎接一生的苦难。
生而无趣。
顾城看着他,用那种极为痛心失望的眼神,注视了良久。
乔木不做挣扎了,只是求道:“别让晴姨打他,他身体不好……”
“你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说的吗?”顾城问他。
乔木笑了一下,“怎样都好。”
“你定好了的话。”
“命也可以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