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房门被打开,顾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父子二人无声对峙着,焦灼而煎熬。
顾城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或许是知道再无希望的境地,所以他选择施舍一些仁慈,“进去吧,他会想看见你的……”
乔木的眼神松动了。
穿上了预先备好的防护服,乔木推开了那扇门,隔着玻璃,和沉睡的顾栩言对望着。沉默良久,乔木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现在想张口却发现已经极为艰难。
嗓子干疼,像是有了裂口一样。
“哥……”
他唤道。
干涸已久的眼睛滚下泪来。
“哥……”乔木哑声重复着这个称呼,止不住崩溃,“睡得太久了。”
“这么久。”
“太阳都照屁股了……”
“医院的台阶也很硬。”
“你不在,有很多人欺负我。”
“哥,我好想你。”
话及此处,泣不成声!乔木觉得人生太残酷,总是要对他这样残忍。所有珍惜的,都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失去。
一个都留不住。
“顾栩言……”要是连你也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
为什么老天对他这样不公平,以至于得到的每一点东西,都要报复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
刘红英,乔月儿,顾栩言。
像是要把所有的血液都抽尽,只给乔木留下一副空壳……
“好了好了。”门外有医生进来,“探视的时间不能太长,会影响到病人休息,你出去吧。”
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迫使自己不与病人共情,即便是这样的时刻,“走吧。”
乔木慌乱地摇了摇头,目光破碎着,眼泪滴到嘴边,都是苦涩的味道,“求你,再给我两分钟。”
“哎呀,真不行。”医生知道这家人大概是什么来头,所以不敢马虎一点。“这里不是讲话的场所,别耽误病人恢复。”
“医生,拜托,我、我不说话了,我就在这里待着,再多一点时间就好,求求你。”
“不行不行!”医生不耐烦了,“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倔呢?”
“我——”滴——
乔木的说话声和监护仪的声响变化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乔木和医生皆是心头一紧,看向了顾栩言的方向,猛然发现,顾栩言的心率,已经朝着正常的方向变化。
“医生!这……”乔木以目光询问,生怕得到的又是否定的回答。
医生也一惊,立刻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眉头微微皱起:“心率在恢复,这是好兆头。”
“可是他……他在动!”乔木心中升起一丝不安的希望,清晰地看到了顾栩言手指的变化。
“他……”
“我看见了。”医生缓了一口气,“你再在这里和他说几句话,我去通知家属。”
乔木连忙答应,喜极而泣,他就知道,顾栩言一定舍不得他。
他不放心他。
“哥……”乔木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这样的一句,“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折腾了半夜,顾栩言的情况终于转危为安,乔木天明之际,从观察室里出来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是虚脱的,靠一股精神吊着。
见了严晴,便笑了笑。
他嘴唇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别的称呼,只说了一句话,“他没事了……”
严晴闭了闭眼,嗤笑了一声,“如果没有你的话,他本该一直都没事的。”
“嗯……”乔木惭愧的低下了头。
杀子之仇的怨恨,个中龃龉,是穷尽一生也无法消弭了。
“我会走的。”
他也只能走。
没有人会容得下一个杀人凶手的孩子。
乔木和顾栩言之间,横着乔月儿的死,无论是谁,都会过不去的,不用他人来拆散。
乔月儿的尸体到了该收敛的时候了,一切的事情走到了终点。
乔木在医院输完了营养针,然后联系了灵车,把乔月儿带走。
告别了尚未苏醒的哥哥,去安葬刚刚去世的母亲。
乔木没有给乔月儿买寿衣,他觉得乔月儿一定不喜欢。
所以最后穿在乔月儿身上的,是一件很简单到极致的白裙子。
身体已经僵硬了,所以换衣服的时候一点都不好换,乔木觉得乔月儿对他真的很不好。
她明明知道乔木有多害怕,却还是死在自己的面前,只留下他一个人。
乔木给她擦了擦脸,和乔月儿以前所有烂醉的夜一样。
他说服自己恨她,可是爱,就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所以要用恨伪装,直到一切都模糊,不辩黑白。
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此生,到这里,就是终点了。
妈妈……
乔月儿的葬礼是无声的,从头到尾只有乔木一个人。从殡仪馆走出来的时候,乔木一个人抱着骨灰盒走了很远的路。
然后看到了齐夏的身影…………
尘埃落定的无望里,在路边看着他叹气。
“上车吧。”
齐夏的寒暑假都会在老家度过,刚回到京市没有多长时间。
墓园的路曲折,乔木给乔月儿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他觉得乔月儿应该会高兴。
安排好了一切,在秋日之前,乔木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告别,没有泪流,一次次挣扎的力气似乎都在镇压中耗尽,所以最后那一晚,乔木只在顾栩言的房外坐着,看着他在房间里低低咳嗽,在他看过来之前逃离。
顾栩言,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