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日正在发愁,皇后要给娘家弟弟赐婚一事。
他私心里是并不愿意的。
哪有刚和离了,就让人再嫁的,嫁的还是个鳏夫。
可是皇后病重将殁,他若不答应,难免又有苛待妻子之嫌。
他两下里为难,处理着政务都有些烦恼。
谁知,吏部今日递上来一道折子。在平常政务之外,又讲了一件事——
姜御史盗窃财物,被当场抓获。
“什么?”
皇帝都不敢相信,自己亲封的四品官,居然能去偷别人东西。
他忍着惊怒,把折子细看下去。
一时间又是气,又是无语。
这阵子姜氏和离的风波,他也有所耳闻。但毕竟有薛家、顾西望这个功臣,甚至还有二公主的面子在,姜氏又曾养活过先帝的兰花。
他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都暂且装作听不见。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既然帮了人,就不要从小节上去为难她。不然,这恩情只怕大打折扣,还不如不帮。
手掌皇权这么多年,皇帝自然有自己的驭人之道。
再说为姜氏下旨和离,他也有圆满自己女儿大公主的遗憾的意思。
寻常夫妻和离得,公主和离不得。
顾西望那时说的话,也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皇帝一直为大公主的婚事而不好受。
可朝政又能怎么办呢?政治局势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所以后来姜氏在公堂上痛斥云安侯、引起轩然大波,他也一笑而过。
可如今,姜御史倒比她闹得还要过。
皇帝叹了口气,写了道旨意,让府尹联通吏部,给姜伯崇惩戒。今年的考核他必然不能过,势必还要官降一等。
他不禁也有些嫌弃起这个御史来,从前只当为人严正,谁知这样眼皮子浅,心胸狭窄,竟然眼红自己女儿的产业。
对于皇帝这样的爱女之人来说,是无论如何无法理解的。
旨意发下去,府尹收押了姜御史。
而皇后也听闻了这件事。
大宫女急道:“哎呀!这姜御史怎么这么丢人,若是跟这样的人做亲家,还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
她给皇后端着汤药,问道:“娘娘,您还要和姜家结亲吗?这也太出糗了!”
皇后喝着药,却慢慢地笑了笑。
“月屏,我叫你要多想想。”她让宫女擦着自己的嘴角,笑容苍白,淡淡说道,“来日本宫殁了,你也要好好动脑子,才能在宫中活下去。”
宫女愣了神,眼圈红红看着她。
“娘娘别说这丧气话……”
皇后咳了声:“你要知道,这对我们是好事。”
“好事?”
“原本皇上不愿意姜氏嫁给本宫的弟弟,可其实,他是需要个借口。”
“借口?”
“姜御史是皇上多年培养出来的口舌之一,就从他三年前参了一等世家,而皇上赐婚她女儿和侯爷,来作保,就可见皇上是在护着他。”
“前阵子,皇上能同意姜氏和离,你猜是为什么?”
宫女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是见姜氏可怜?”
皇后笑了:“姜氏可怜?大公主不可怜么。”
她嘴角淡淡地挂着,看不出不恭敬,可语气有种宫女不敢细想的微嘲。
“皇上有时候骗多了人,连自己也骗过去了。本宫人之将死,有的话也不同你遮遮掩掩地说了。”
“你只要知道,什么善心,什么慈爱,什么长情念旧,都是皇上做给别人看的即可。”
“这样,你就能知道皇上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她抚着胸口,向来藏锋于内,此刻却比任何人都更大胆,毫不顾忌地揣测皇帝的心情。
“皇上能同意姜氏和离,哪怕有再多的事情给他做借口,实际上,也只能是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不需要姜御史了。”
宫女一惊:“为何?!”
皇后看着她笑了笑:“你傻呀。当年姜御史参的是谁?”
“是……曹修大人?”
“曹修大人,是谁的姻亲?”
见宫女想不出来,皇后便直说了:“——薛家。”
“薛家二小姐成莹,马上就要嫁去曹家。参了薛家姻亲,还能安然无恙,你当姜御史真有那么大能量吗?”
“那是皇上要保他,以示对薛家的削弱。”
宫女脸色立刻变了。
皇后咳着,浑不在意地说着,眼中淡然,“于是,那年薛成琰便出征去了,为的是拿回薛家的话语权。”
“如今,得胜回朝,薛家话语权更盛,姜御史吗,迟早是要舍弃的。”
“皇上日后还要薛成琰打下南疆,自然不能留着姜御史膈应薛家,这婚事,本就该找机会散掉。”
宫女一下子跪了下去,几乎不敢听。
“而你说,姜御史被贬,对我们有什么好处?”皇后笑问。
宫女颤巍巍道:“也就是……”
“薛家可比我们聪明。”皇后说,“他们派出薛成瑶,通过二公主和姜氏交好,甚至在姜氏和离这事上出了力,就是想软化他们家和皇上之间的矛盾,以示,他们没那么在意皇上纵容姜御史这回事了。”
“他们家示了好,皇上岂能不回应?这不就把姜御史撸下了御史衔。”
“——可是,文官一派,要怎么安抚呢?”
皇后又淡淡问。
宫女听了半天,已经完全跟不上了。看似平常的举动,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算计,叫人听了毛骨悚然。
事实上皇后也确实聪明,多年夫妻,她对皇帝的剖析入木三分。
如果薛家真是什么醉心权术的家族的话,可能还真让她猜对了内情。
只可惜,她对薛家没那么了解,也对薛成琰早就认识姜琮月一无所知。
皇后继续分析道:“当年皇上保姜御史,是选择了文官阵营,被世家欺压得蠢蠢欲动的文官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口气。”
“如今姜御史被撸,再加之薛成琰回朝,只怕有敏锐的人要察觉,如今皇上立场颠倒了。也难怪,毕竟他要出征南疆,又要开通航线,自然要马上出身的世家帮忙。”
“而此时,又该如何安抚文官?”
皇后笑着看宫女。
宫女震惊,说:“由娘娘来为姜御史求情,以身作则,给姜氏再安排一个好人家?甚至,是最亲近的外戚,皇后娘家?”
“对。”皇后叹息道,“这姜氏的婚事啊,就是一个翻来覆去的局,也算她倒霉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皇上宫里的人就特意来了旨意,告诉她姜御史被贬了。
皇后不出所料地笑了笑,道:“月屏,去传姜氏进宫来吧。本宫看来,要多一个弟妹了。”
收到皇后的消息,姜琮月有些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皇后不怀好意。
她答应了来请人的宫女:“是,请稍待,这就进宫。”
进了内院,姜琮月却叫谈书去分别告诉薛成瑶和顾西望,又叫论琴去庄子里带消息。
她想了想,把那支金钗给了她。
“若是我久未出宫,请人送信去军中,现在大军应当在回京路上。”
写了一页简短的信,姜琮月手里抱着那支小小的望远镜,倒让自己安心了些许。
她缓缓抬起头,毅然道:“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