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琰本来在沉思的脸色,就这么变了。
那伙计仍然防备,冷笑一声,把店门拉上。
姜琮月抬了抬眉,周围已经有好事者聚集起来。
自从上次赏金大会,福祥记的风头被浣玉新压过去了之后,掌柜的脸色就一直不好。
他们两家一直有竞争,本来福祥记是珠宝坊最好的金店,但凡来逛街的必然先去福祥记看看。
可自从浣玉新有了名气之后,来买首饰的都不看福祥记了,都冲着浣玉新去。
浣玉新没有,才光顾其他店面。
满街的人看见姜老板来了,被福祥记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赶紧跑过来看热闹。
姜琮月淡淡扬声道:“福祥记开门做生意,这是打算拒客吗?”
“哼,我们不拒正常的客,我们拒恶意竞争、没有底线的同行!”
伙计骂了一声,里面迎来送往的掌柜也听见动静了,笑容一收,走出来看。
“浣玉新的人,你们还过来干什么?岂非是想打听我们福祥记新年出了什么好首饰?”
他横眉竖目:“我告诉你,休想!我们福祥记,绝不会再给你们浣玉新这等小人剽窃的机会!”
周围一片哗然,姜琮月笑了,抬起头来,问:“掌柜又想出什么荒唐的法子了?”
掌柜一噎。
片刻,他气得指指点点:“上回那件凤冠,本就是我们福祥记准备推出的新样式,名叫仙山楼阁飞凤冠,是镇店之宝!不知道你们浣玉新什么人偷瞧了去,竟然赶在赏金大会先一步拿出,还拍出了四万两高价,你们真是不要脸!”
说起四万两掌柜就咬牙切齿,那是多大的成交额啊!要是卖出去的是他们福祥记,该多好啊!
群众哗然。
怎么回事?那凤冠竟然还有纠葛?
薛成琰眸光冷下来,刚动了半分,姜琮月就按住了他的手臂。
他这一分异动,叫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福祥记掌柜这才看过来,被这少年蓄势而动的高大身材吓了一跳,龇牙咧嘴:
“你,你,浣玉新的,你别以为你带了个小白脸过来,我们就会怕你!”
掌柜回头一挥手,几个看门的护卫立马举着拳头,防备躲闪地跳上来,左右横跳。
薛成琰一怔,眉尾抽了抽。
姜琮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随手把他的面纱拉严实了一点,走上前一步,吓得福祥记掌柜往后退。
“掌柜,上一个对我们家指指点点的人,已经进过官府了。”
姜琮月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给你两句话的机会,把你的说辞圆好一点,啰嗦了恕不想听,讲吧。”
她不仅一点没被他的指责绕进去,反倒是让福祥记掌柜来自证。
掌柜都要气死了,立马挥手,叫人把镇店之宝推上来。
大叫:“诸位看!这凤冠不是和浣玉新那顶一模一样吗?”
这件凤冠第一次面世,在阳光下光彩熠熠,周围的路人围观着七嘴八舌。
“是有点像,都是凤凰围着飞。”
“看着没那件精致啊?不过模样倒是挺像,不知道哪个先做出来。”
“我相信姜老板,她肯定不会剽窃别人的,浣玉新日日都有新样式,费不着!”
“倒是福祥记才要注意呢,他们可从未出过这种款式。”
掌柜本来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等着听别人唾弃姜琮月,揭开浣玉新的真面目。
可没想到没一个激动的,都是淡淡地议论着,反而还很相信姜琮月更先做出来。
掌柜脸都绿了。
毕竟人都是有眼的,常在珠宝坊一代做生意、买东西的人,肯定彼此之间有信息渠道,知道哪家好打交道,哪家店大欺客。
不然,怎么会有“口碑”一说。
浣玉新的口碑就很高,对客实诚,从不掺杂水分。样式好看,连老板也是以诚待人,从不拜高踩低。
若是有人新婚,有特殊的要求,还可以私下找姜老板提意见,做出自己最想要的首饰,人家是真把客人放在心上的。
姜琮月淡淡地看着福祥记掌柜,对他承让一般颔首笑了笑。
“掌柜,继续。”
薛成琰愣了下,惊讶地隔着面纱看着她。
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姜琮月根本就不怕福祥记掌柜污蔑她,她在珠宝坊自有自己的名声。
虽然一日日走过来,平时尚不觉得。可这样看着,早已不是刚离开侯府时,忍耐一切、不敢为自己声张的模样了。
掌柜铁青着脸,继续指着凤冠:“这仙山,这楼阁,都是浣玉新的凤冠里有的,我们家这顶早在两年前便已有了图纸,半年前就已打造完成。姜老板,你又要怎么说啊?”
“掌柜,你可别抹黑自己了。”姜琮月扬眉,掌柜刚心头一跳,就听她平淡道,“这凤冠,我可画了三年了。”
从刚进侯府时,她就在画这顶凤冠,一直增删填补,到如今才完成。
面纱下,薛成琰的眉眼动了动。
原来她画了这么久。
还好他拿下来了……
“……你!”掌柜被姜琮月气得倒仰,“你是跟着我们加数呢!你如何证明你已经画了三年?”
“我为何要证明?你们尚没有向我证明已经画了两年。”
姜琮月转身,只向那凤冠瞥了一眼,连多看都没看。
“福祥记,为何我三年前画的凤冠,会和你们刚推出来的新样式都有仙山凤凰?向我解释一下。”
掌柜跳脚:“仙山、凤凰,不都是凤冠常见的款式!”
姜琮月含笑看着她。
掌柜这才明白自己被绕进去了,他这不是证明自己瞎栽赃吗。
姜琮月也没有放过他,说:“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我的凤冠上有楼阁和人影,成群列队,取自此诗,求其仙境梦幻之意。‘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掌柜下次仿造时,记得人影也要有细节,别只注意凤凰。”
福祥记掌柜愣了,听天书一样听她说完。
这都什么跟什么,不就一个凤冠还有那么多讲究,吉祥不就得了。
等他明白过来后,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姜琮月根本就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人群再次哄然议论开。
“怎么又是福祥记的下作手段,真是卑劣!”
“笑死人了,好端端的去构陷人家姜老板,不想着怎么做好自家的首饰,怪不得生意每况愈下!”
“嘘,别太大声了,听说福祥记的老板不得了,只怕会为他们撑腰呢。”
福祥记掌柜好不容易沉住这口气,面上紫涨,咬牙放狠话找回面子:“好,你等着吧!竟然这样挑衅我们,就是踩在我们老板脸上!我们家老板来了,你可别怕得跪下求饶!”
话虽这么说 ,掌柜心里还是有点悬,毕竟老板上次来可和安绛兰王女竞拍了那顶凤冠。
……不过,说不定老板只是看那凤冠模样好看呢?再喜欢那个样式,也总不能站在自己产业的对面。
掌柜安慰了自己,继续色厉内荏道:
“无论如何,我们福祥记才是珠宝坊最大的店面!你们别妄图靠什么手段取代!”
就在这时,姜琮月身旁那个身材颇勾人的年轻小白脸,便抬起手摘掉了笠帽。
笠帽摘下,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俊朗冷漠的面孔,叫许多人惊了一跳。
长眉下,压着一双似乎含冰一般的双眼,冷冷道:“张有福,我怎么不记得,我还给你发过这种誓?”
掌柜一开始还只是不以为意的听着,而后,好像才慢慢意识到这声音的熟悉。
最后,他的表情一瞬间变扭曲。
掌柜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小白脸,这是他第一次有胆量看着自己东家看这么久,其实倒不是因为胆子大了,而是他暂且还没反应明白。
“小、小,小将军……”
他喃喃念了一声,忽然间浑身冷汗四溢,腿脚一瞬间软了!
“小将军!”
掌柜屁滚尿流地趴着,衣帽都歪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颤巍巍去抓他的裤腿。
“将军,您怎么回来了?!”
“我、我……”
薛成琰毫无表情地把他踢开,手拿着笠帽,另一只手牵上姜琮月,大步走进了福祥记里。
外面水泄不通的街道,一片寂静。
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掌柜声嘶力竭的那一声喊。
才骤然间犹如巨石落水,炸开万丈波澜——
“什么?小将军?那是薛小将军?!”
“姜老板不是带了个小白脸吗?怎么成薛小将军了?”
“不是……”
所有人这才一齐醒悟过来,惊恐不已地倒吸冷气。
“姜老板的小白脸,是薛小将军?!?”
什么??!
震惊!
珠宝坊全街道震惊!
很快,这就成了京都时下最新最大的八卦——
姜老板,知道你现在阔了,可也没想到你阔到这种程度啊!!!
连薛小将军都能给你当小白脸!!
这是什么女中楷模?!这得是什么样的精神?!
姜琮月都愣了,她没想让薛成琰暴露身份,以免引起轰动,可没想到薛成琰直接揭了笠帽,震惊四座。
他大步拉着她走进去,一路走,一路上看见的伙计面露惊恐,有人手里的东西都摔了。
还有在看首饰的客人都惊愕不已,不住问着身旁的伙计:“这是薛小将军?我见到薛小将军了??”
薛成琰说:“这是我的产业,忘记告诉你了,叫他们对你无礼。”
姜琮月听出他语气压着怒火,她倒没什么生气的,就是惊讶,点了点头。
“我刚知道福祥记也是你的。”她以为薛成琰的产业,意味着只是他拥有这一条街的房屋,所有铺子都要向他交租金。
可原来还有店铺是他的。
“以后是你的了。”薛成琰只压着脾气撂下这一句,就缄口不言,姜琮月还呆了下。
福祥记里面大得不像话,上下竟然有三层,柱子雕龙绘凤,金碧辉煌,四四方方的中堂,甚至摆着一座巨大的架子,如山一般,从上到下陈放着福祥记今年的名贵货品。
最顶上那一层,是留给镇店之宝的。
姜琮月是第一次来看,承认福祥记确实又大又全面,小到金耳勺,大到金屏风,琳琅满目,亟待客人甄选。
走进店中,便像见证了盛世繁华。
薛成琰一路带着她走到福祥记的牌匾下,抬手指了指,淡淡道:“摘下来,换上浣玉新。”
伙计急忙得令:“哎好,谨遵小将军吩咐……等等,换什么?”
他表情裂开,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
“浣玉新?!”
那不是我们的对手吗??
薛成琰叫人集齐了福祥记里的伙计,足有近百人,个个紧张地低着头,句话不敢言。
姜琮月愕然。
“以后,我们就是浣玉新的分店,去把架上的货品撤下来,帮浣玉新的伙计换上新的。”他淡淡吩咐道,好像不是多大个事。
全体伙计:“???”
所有人都傻了!
这也没说我们还要集体跳槽啊?不是,老板你带头跳槽啊?
张有福被踹开,疼了半天。
他终于艰难地爬起来,还要强撑着颜面呵斥围观的群众多事,就被一人一口唾沫,吐进了店里。
“哎哎哎别惹事,别进来,别进来啊——”
两个伙计脸都挤变形了,拼命把门关上,才没被围观群众抓住。
张有福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小将军就出现了,对他发怒。
他捂着腿一蹦一跳地跑进去,正要去弄个明白,就见薛小将军淡淡举起姜琮月的手,宣布这里改叫浣玉新。
张有福瞪大了一双眼。
什么??
我们福祥记,没了?
他难以置信地瑟瑟发抖,惶恐地看着薛小将军在中堂,冷冷说:
“我出征几年,你们是松懈够了,竟然跟着张有福污蔑别人。”
伙计们叫苦连天,都快把张有福孙子八辈的屁眼骂穿了。
张有福如同天崩地裂,终于看清,老板还牵着那姜琮月的手。
“小的不敢,老板……”
“今日起,我不是你们的老板了。”薛成琰淡淡扫了一眼,拉着姜琮月往账房里走。
“我是你们老板的小白脸。”
张有福刚刚站起来,又摔了个屁滚尿流。
……
浣玉新的人,搬着家伙进了内街第一号店面,还是傻眼的。
他们之前也就是在中街的一家小店,不过三间店面。
怎么说要换地方,就突然换到最大的头一号了?
直到在店里,他们看见那个嚣张跋扈的张有福抱着自己的行李,灰头土脸地被赶出去,还让人踹了几脚。
伙计们摸不着头脑,是在震撼老板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
突然间,穿着福祥记红布衫的伙计过来接过他们手中的箱子。
浣玉新的伙计吓了一跳,死活不撒手:“别别,别别别动手!”
福祥记伙计立刻堆笑道:“哥哥别怕,我们是一家人!”
浣玉新的伙计茫然地看着这个前几天刚和自己对骂过的福祥记伙计。
他们左右对视,还是觉得奇怪,忍不住找了个福祥记伙计打听。
“老兄,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两家不是死对头吗?”
福祥记伙计满脸带笑:“瞧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死不死对头的,咱们往后啊,就是亲兄弟一样的!”
浣玉新的人更毛骨悚然了。
掌柜也百思不得其解,欲言又止看他们搬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去找一个常和自己打嘴仗的福祥记二掌柜。
“……老兄。”从未对对方如此礼貌,他靠在柜台上,尽量措辞道,“咱们两家,这是怎么回事?”
二掌柜回过头来,满脸灿烂笑容,甚至往自己胸口系了朵大红的花。
“你还不知道吗?你们家老板,要和我们家老板——薛小将军,成亲啦!”
二掌柜眼尖,看见外面有客人走进来,赶紧堆着笑越过他出去迎客。
“哎,客人,您可是来对时候了,我们老板啊,要和我们新老板成亲了,店中所有金饰——但凡是打着福祥记标志的,统统减去两成价格!不过写着浣玉新的,我们老板不让……”
他走了,徒留下浣玉新的一帮人,仿佛被雷劈得外焦里嫩。
什么人?什么成亲?谁和谁?
他们老板,和薛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