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尘又住院了,家里兵荒马乱的。我请了假,全天候地在医院候着。
他虚弱得像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儿,苍白,柔美。
我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的男孩,看着妈妈伤痛欲绝,听着爸爸的哀叹,心里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地将我淹没。
我莫名地憎恶那病床上的少年,他只要那样躺着就行了,徒手把一切伤痛和苦难都扔给了我们。
爸爸妈妈一年年地老去,我的心也苍老得不成样子。
我听见妈妈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失魂落魄地说着什么,“要不找找二舅公吧,我实在是没辙了。怎么办嘛?”
二舅公是远在美国的一个亲戚,早年去了美国,多年音信杳然。爸妈是没了退路了,才想求助一个从不联系的远房亲戚。
然而二舅公还是没联系上。我们只能另想他法。
妈妈把我叫到一边,说,实高负责招生的刘副校长是妈妈的朋友,我们家这种情况他很同情。他们现在有很好的招生政策,儿子,你是拿过市奖的人,正是他们想要招揽的人才,只要你愿意去实高,不仅学费全免,还另外给你全额的奖学金,10万块。
我说,妈,我会考虑的。
不知何时起,我已经不叫她妈妈了。
我会考虑的。
我坐在窗前发着呆。
前不久,我才答应万宁我们要一起努力考一中。
万宁家境一般,以她的成绩考实高完全没问题,可是她爸爸拿不出那么多钱供她上实高。三年下来得二十来万的学费,她那样的家境,如果拿不到奖学金,她是不可能去上实高的。
所以,我们约好的要一起努力考一中,上最好的班……
少年人的约定又算什么呢?
江湖人士歃血为盟后还有说背叛就背叛的呢!
我答应了妈妈,决定去实高,多半原因还是为了那10万元的奖学金。我知道,他们需要钱,陈尘也需要钱。
妈妈很开心地挂掉那位刘副校长的电话,又抱着我哽咽不已。
“儿子,妈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的泪水糊在我的脸上。
我长大了,很快就超出妈妈的身高了,很多事很多责任也需要我去承担。
“那个万宁,妈妈希望你不要和她来往了。那女孩子一脸薄禄相,她不会让你开心的。”
我低垂着头,眼泪已经止不住!
这些年除了她还有谁让我开心过?我拼命地学习,从不敢懈怠,甚至放暑假的时候,陈尘可以去青萝湾小住几天,去那里撒欢地玩儿。偏偏我不行,我要学习,我要刷题,努力上进。我拼尽全力,好在上天并不薄待于我。
我的努力加上我的天赋,让我在同学之中遥遥领先。
我明白,只有当我站在最高处,她才能看得见我。
我打算见她一面,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碰到王二那孙子。我跟他说,请他帮忙约万宁傍晚到人民公园的小朱亭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是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人来。
她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在公园里一圈一圈地跑着,发泄着我内心的郁闷,最后我还是一路狂奔地跑到了c中。
今晚的学校竟然分外地热闹,原来是因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学校领导居然大发慈悲放了一场露天电影,说是给大家伙儿放松放松心情。
我走进学校操场,刚好赶上电影将近散场,巨大的屏幕上那两个人在对话,一个女孩儿说:那个人样子好怪哦!另一个男人说:我也看到了,他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哦!然后,他们相视一笑,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万宁看到我,很是开心,说她正打算去找我,把手上的笔记本塞给我。
那一刻,我心里寒凉一片。
我知道,她实在是个好女孩儿,她单纯,善良,又很有才气。我很想靠近她,又害怕伤害她。陈尘是那道永远缠绕在我生命里的黑线,他只会越收越紧,缠绕得我无法呼吸。妈妈也不喜欢她,可她又是那么地敏感,我不想她不快乐。
只有远离她,才不会将乌云带给她。
“以后,你不必为我誊抄任何笔记了,我已经被实高录取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眼里的光像一颗流星,由璀璨到黯淡,看着她亲手将那本工工整整誊写的笔记本,撕得粉碎散在空中。那些隽秀的簪花小楷,如雪一般消散在凉凉的夜风中。
对不起。
阿宁。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人生漫漫。
你总会遇到那个真正能与你匹配、能真正站在你背后给你强大支撑的人。
那个人,终究不是我。
我看着照片上的那张脸,泪水止不住滑落。
如果没有陈尘,上天会把属于我的快乐还给我吧!
那天我们三个一起吃饭喝酒,她是快乐的,陈尘也很开心,她笑得跟花儿一样。
如果能永远这样,那该多好。
我无意在陈尘的画册里看到他画的画,全部都是万宁。
安安静静的万宁,笑得张狂的万宁。
他眼里、心里全部都是她。
也许,在那个月圆之夜她把他背下山时,便在他心里烙了一道印,再也消磨不去,擦拭不掉了。
终是我做了逃兵,二舅公给了我莫大的支助,收到纽约大学的oFFER,我便立刻动身去了美国。逃得远远的,山迢水长,从此,谁也不必面对谁。我走了,却把陈尘留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