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酒的作用,我很快沉睡过去,做着梦,凌乱的,不可描述的梦境。我跪在一座坟茔前,一身雪白,头埋在深紫色的花丛里,嶙峋清冷的手指在花丛里快速地刨着,像一只白色的发了疯的小狗儿。我费力地想要刨出些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灰白色的骨灰细细碎碎地铺陈在泥土里。我流着眼泪,将那灰白的骨灰,一捧一捧地塞进嘴里,咽下,痛不欲生。
墓碑上刻着陈尘的名字,鲜红如血。
“陈尘!陈尘!”我尖叫着惊醒过来。伏在那具躯体上干呕着,黑暗之中,我满目悲凉。
“万宁!万宁!”陈烟坐起来,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
“做噩梦了?”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后背,亲吻着我的脸,我的泪水。“别怕,我在这里。”
“……”我呜呜地哭着,内心一片空寂。那空荡荡的心之地,荒芜,萧条,像那郊区荒凉的村庄。
“怎么了?”田珊珊大概被我吵醒,她抹着脸眼睛朦胧地走过来。
“做噩梦了,抱歉,田小姐,稍后,我送你回去。你——请自便。”他轻轻将门关上。
墙上的壁灯是朦胧的橘黄色,淡淡的,暗暗的,像一块旧了的纱布,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幽暗之中。
我靠在他怀里,许久,慢慢平息内心的波澜。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风在窗外乱蹿。
内心的伤痛,只能靠自己去缝缝补补,打上那些补丁,堵上那些脓疮。
“好点儿了吗?”他轻声问,“你要不再睡一会儿?天不早了,我送你朋友回去。”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地呼吸着,把泪水擦在他的衣衫上,他的体温会蒸发掉一切伤痛吗?
“我去送她。”我扶着他的肩,爬下床榻。
田珊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百无聊赖地换着台。
“睡美人醒啦!”田珊珊站起来,“是我叨扰了!”
“欢迎常来玩儿。”陈烟穿好风衣走了出来。
“珊珊我送你。”我在门边换鞋子。陈烟进了房间拿了外套和围巾出来。
在车上,田珊珊大致说了周五例会上的会议内容,专题要尽快交稿,5号截稿,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集团另派了人来担任《万象》的主编,二十七八岁,又高又帅,姓温。
“空降而来,怕是关系户,和小夏总出双入对的。确实,很登对唉!”田珊珊是真的长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八卦之心。
我不说话,望着窗外的夜色。
陈烟将她送到她家楼下,“明天周一早上有例会,我提醒你,莫迟到哦!”那女人下了车,趴在车窗上,挥手告别。
我叹息。抱紧自己。那个专题,实在有些棘手。我缺少素材,完全没办法动笔……不行,我得再探红磨坊。
“怎么啦?”陈烟侧目望我,“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不想吃,没胃口。”我蔫蔫儿的。
陈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往前开。
“万宁,有一件事……”他还未说完,我的手机响起来。他很知趣地闭上了嘴,静默地开着车。
“喂……”我沉默片刻还是接了电话,是花城的号码。
“阿宁,你换了号码怎么不告诉我?”电话里的那个声音醉态十足,是老沈,他又喝醉了。
“领导,有何指示?”我笑得虚浮,车窗外的灯光水一样一晃一晃地照在我疲倦不堪的脸上。
“我不是你的领导喽,人走茶凉,连个号码也不留给我,要不是问到老张,我看你一年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老沈在电话里抱怨不已。
“我不是那种凉薄的人啦!”我笑,疲态十足。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S城了,你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老沈叹息。
“您喝醉了,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好吗?挂了。”我挂掉电话。
心里莫名烦躁。
虽然,我和老沈之间本没有什么故事。但那天嫂夫人气势磅礴地杀到报社,令我胆寒不已。人言可畏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未能坦坦荡荡地跟他讲明白,以至于他一直玩暧昧我一直装傻充愣,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我舔舔干涸的嘴唇,扭过头去,脸对着黑暗中的陈烟。我烦躁地拍打着车座。
“明早我送你上班,然后去看房子,中午如果有时间我就来接你出去吃饭。”陈烟打破沉默。
“好。”我不假思索,像在敷衍。
“阿宁,你还好吗?”他的声音自黑暗里飘浮而来。
“……”我不说话,并非无话可说,只是不知要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解释,关于老沈,我和他其实并没有什么。
回到小院,不过九点多。我睡意全无,陈烟说,那你去书房打发时间。书房很大,三面环墙的书架直达天花板。书架下立着一架立梯。靠窗安放着一张罗汉床,床边放着一张又宽又大的书桌,兽足,雕花,古香古色。桌边放着一张太师椅,铺着厚厚的垫子,桌上摆着毛笔架,架下一方镇纸压着雪白的宣纸。
“你会写字?”我惊讶。我从未见过他写毛笔字。
陈烟拉着我的手走向那书桌摊开纸,“选修过书法,无聊的时候会写写。阿宁,我想在工作室门边刻一幅对联,你帮我想想呗!”
“还叫初尘?”我扬脸看他。
陈烟点点头,他打开砚台,取出墨来,把墨条放在我手边,打了一小勺清水。我笨拙地研着墨,陈烟嘲笑着,将我拥入怀中,握住我的手,“这样笨手笨脚的丫头,这要放在古代怕早被打死了。”
我冷哼一声,“也就你这样薄情寡幸的主人能狠下心来打死我这样知冷知热的丫头。”
“我可舍不得。”他轻叹着,将微凉的脸埋进我的脖颈间,温存着。“冷吗?”他的温润的唇落在我耳畔,酥酥麻麻。
我咯咯笑着,在他怀里拧着身子,“我有了。”
“什么?”他惊愕,看着我。
“想什么呢!”我敲了敲桌上的宣纸,“快写,东风陌上惊微尘,游人初乐岁华新。”
陈烟将这句诗写在了纸上,他的字笔锋锐利,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带着一种凌厉的气势,每个字似乎都蕴含着他内心磅礴的力量。
诗里嵌着“初尘”二字,寓意初尘新张,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把写好的字摊开放在罗汉床上,又取了纸铺在桌上,用镇纸压着。
“再想一个,挂在咱家院门边。要把咱俩的名字嵌在里面。”
我咬着手指,在他身边踱步,千思万想。
“有了没有?”他催促着。
“三吴烟水平生念,宁向闲人道所之。”我扬眉吐气。
陈烟一气呵成,“那么快就有了。”他笑得暧昧至极。
我站在桌边看他写的字,忍不住叹息。
“给我写幅字呗!”我心痒痒,“我把它挂办公室去。”
“这有何难?想要多少有多少。”他提笔写字。
纸上写着:我爱万宁!
肉麻死了。
我笑得花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