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秦臻生出些感慨,“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天道使然。”
裴琰点了点头,杨慎则拧起眉毛盯着她:“你文绉绉的什么月满?什么水满?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感慨。”
秦臻白了他一眼,“你个文盲,自然不会懂。”
杨慎皱眉又问,“什么文盲?”反正他知道不是好话,秦臻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裴琰大概理解了,“白丁。”
秦臻向他点头,“知我者,裴琰也!”
杨慎额际青筋直跳,待要暴起,秦臻死死将他按住,向他笑道“别闹了,”然后她又示意裴琰:“接着说。”
杨慎挣扎半天无果,只得认命放弃,“你放开我!我不闹了!你吃了头牛吗?!这是什么牛劲!”
裴琰看着二人有些惊讶,秦臻竟然能将人高马大的杨慎按下来,然而见她正期待地望着自己,只得继续讲,“陛下怜他生母早逝,幼年遭逢人生巨变,对他是宠爱有加,有求必应。”
杨慎也难得一本正经,“若非出了这桩事情,这大位不出意外就是他的,但现下以他的身体状况应该是与大位无缘了。可偏偏陛下对他溺爱,态度让人琢磨不透,好在如今陛下正值壮年,虽东宫未定,朝中许多人也都按兵不动,应该都在观望。”
裴琰不语,显然也猜不透燕帝的心思。
秦臻淡淡道:“陛下的心思最好别猜,你们两家也不要过早站队,搅到皇子争斗中,小心被人当作了靶子。”
杨慎立刻撇嘴辩道:“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陛下心中应是属意燕王殿下多一些!不过就算想站燕王,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裴琰神色也淡了下来,语气多了几分冷漠:“裴家的事情,还轮不到我做主,随他们去吧。燕王殿下身边如今干净得很,倒不是缺乏想要攀附的世家权臣,只是殿下无心结交罢了。”
杨慎不满道:“所以才有传言说殿下眼高于顶。”
二人也都不明白燕王为何不与朝臣结交,独来独往做起富贵闲人。
秦臻自然不担心裴琰,她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杨慎,反问道:“你看燕王聪慧,皇上溺爱他,就是属意他?想传位给他?”
杨慎见秦臻不问裴琰,只质疑他,那态度让他十分不爽,他不服气道:“谁说不是呢!陛下有多看重殿下你知道吗?早些年长信侯手握重权,得罪了殿下,陛下还不是说杀就杀?”
他看秦臻一脸不屑,又得意洋洋嘲弄道:“我忘了你久居乡下,消息闭塞,对这些事情自然是不知道,说起来长信侯也是功勋赫赫,他的亲妹妹李氏当年还是陛下的宠妃,可候夫人的弟弟喝醉了酒,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当街拦了殿下的马车,嘲讽侮辱殿下,要说也不算特别严重,长信侯还不以为意,进宫为妻弟求情,你猜怎么着?”
秦臻心说还能怎么着,长信侯一大家子吃不了兜着走呗。
杨慎敛了不正经,神态肃杀,“陛下大怒,杀长信侯,夷三族,收了他的兵权。李妃再受宠又如何,一样入了冷宫,连带着她儿子秦王殿下也一并失了圣宠。”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秦臻一点都不意外。
杨慎感慨道:“为长信侯求情的大臣,贬得贬,罚得罚,长信侯一派一夜之间倾覆瓦解,此案当时震惊朝堂,陛下雷霆手段,可真是给殿下做足了面子,虽然殿下母族式微,可有陛下在,谁还敢轻视他?”
裴琰微微点头。
这下秦臻的嘴真的是咧到耳根了,她笑着反问道:“这事儿我是有点印象,怎么?你还真以为陛下杀长信侯是给殿下撑腰啊?”
杨慎反唇相讥道:“难道不是吗?若非如此,何必大动干戈,长信侯也曾战功赫赫,建功无数!得罪了殿下,还不是说杀就杀?”
裴琰不语,显然也认可了杨慎的说辞,他同样疑惑地望向秦臻。
秦臻摇头叹气拍拍杨慎的脑袋:“傻孩子,看在你曾经叫我一声爹的份儿上,我来给你讲讲,少年人不要空有一腔热血,凡事不能只看表象,要多动动脑。”
她正了正神色道:“这不是给燕王撑场面,这是拿他的事作伐子,斩杀重臣,收拢兵权。”
秦臻此话一出,裴琰顿时神色有几分了然,杨慎则依旧一脸不服。
秦臻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江山未定大业未成的时候,陛下需要这些武将为他卖命。然而天下已定,江山都安稳了,还拿着兵权不撒手是想做什么?这兵权才是长信侯的催命符。你们没听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吗?长信侯手握重兵,宫中的李妃又诞下秦王,啧啧,陛下还没死呢,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手握重兵,又是外戚,宫中的宠妃妹妹还诞下皇子,样样都能招来帝王的猜忌,长信侯但凡是个聪明的,早就应该把兵权交了。他还死守着兵权不放,在皇上看来难保还有其他心思。
裴琰已经是信了八九分,然而杨慎犟种一枚,还是一脸不信。
秦臻又叹气,“好吧,就依你说的,陛下属意燕王,谁得罪了殿下,他就杀谁。为着殿下的事情,他杀了一大批人,可被杀的人还有亲戚和朋友,在朝中还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这番举动看似是给殿下撑腰,实则是给殿下立了一堆的仇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哪天他崩了,燕王当真得了大位,你看殿下现在除了圣宠还有什么?一个没有母族背景没有势力没有军权的闲散皇子,朝堂上还有一堆敌人,他又靠什么坐稳江山?”
杨慎闻言将信将疑,开始沉思不语,半晌似是要劝服自己又喃喃自语道:“话虽如此,可陛下的宠爱也不是假的,据说殿下落地时天相不凡,有五彩霞光笼罩,鸾鸟齐鸣,陛下当即便以宸为名,开国登基之时,更是以国号给殿下封王,他给了殿下如此大的殊荣,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听他这么说,裴琰唇角已然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秦臻听了更是鄙夷,她万般不屑,“皇帝老子给儿子画起大饼也是不遗余力,要我说他要真有那个心,还不如直接把殿下封为太子,绝了一众儿子争宠夺位的心思不是更好?他既然这么爱重这个儿子,想必封个太子不会比杀长信侯更难吧。”
之前燕王半夜还曾遭遇剿杀,至今也没听到皇宫有什么动静,燕帝对这个儿子也不过如此,所谓的宠爱,不过都是表象,做给人看的。
她越说越是不屑,嫌弃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既舍不得封太子,又是宸又是燕的,擦边球打一堆,切~谁想要这些?倘若我是燕王,我才不稀罕这堆虚名!不能吃不能喝!还不如多给几张银票实在。陛下的所作所为除了能把这个儿子立成个箭靶子,给他招来一堆妒嫉和攻击,给他拉来无数仇恨,把他往死里坑,还能有什么用?你还把这当成是震慑?殊荣?这是糖吗?”
秦臻反问一句接一句,不等杨慎作答,她又一脸严肃地兀自回答:“不!这不是糖!这是包着糖的屎!不管多甜,屎就是屎。你以为陛下对燕王诸多溺爱?实则是殿下虚名担了一大把,还没落着一点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