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前人格外多。早晨新皇登基后,王猛便派了好几队士兵在城中敲锣打鼓大肆渲染,一是宣告新皇即位,再就是告知东市处斩大臣之事,要求老百姓们都去围观。这也是姚贵妃授意的,目的就是要震慑京城民众。
这一昏招倒为无殇他们提供了方便,临近午时,无殇等人也悄悄混在人群中到了东市。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即使东市口站满了兵士,百姓们聚在一起也难免议论纷纷。大家所知的虽并非事实的全貌,但你一言我一语,倒也能还原个十之八九。
无殇听着大家议论,说到皇上勤政爱民,说到皇后贤良淑德,又说到不知新皇为何要杀这几位大臣,新皇登基一般不是该大赦天下么?为何反而杀大臣来庆贺?有人说起这几位大臣做的事,都觉得这几位大臣平易近人,所做所为也是全为国家。又有人说起前几日宫中之变,说起《罪己诏》……说到后来大家都觉得这段时间京城不似以往,新君上位也非正常。有人制止,又有人附和,无殇与江霁月站在一起,二人不便交谈,只能静静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无殇想:老百姓心里其实都很清楚,知道这所谓的新皇来路不正。不过老百姓关心的不是谁做皇帝,而是皇帝对老百姓好不好。百姓为水君为舟,心里不装着百姓,哪怕登上高位也坐不稳。
看看身旁的江霁月,无殇又想,江霁月近日与父亲、二皇子商讨大事,皆是思维缜密,面面俱到,他若为臣,倒是国家栋梁。突然听到有人说起前几日的城门交战,说到被杀的两个人……
无殇心里一阵刺痛,想到周安然之死,此事是自己与江霁月一时冲动造成的,联想江霁月这一向的表现,突然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行事了。他正在用这种方法为二人赎罪,此时只有助皇上及二皇子夺回皇位,他的心里才会安稳一些吧——自己不也正是如此?
不过,无殇暗想,自己与江霁月不同,事后要抽身也很容易,而江霁月,单看这几日皇上及二皇子对他的重视,以后他恐怕很难离开朝堂了。想到这里,心中更觉难过,这几日事忙,二人并未说起过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从周安然遇害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无法改变了吧。
江霁月心中何尝不正思绪翻腾,正如无殇所想,这几日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看着二皇子伤心消沉,他只能竭尽全力去帮助他。可是,以后呢?若京城之乱可解,以皇上的身体恐怕也不会再为君,那么人选就只有一个。二皇子为君之后……自己恐怕也不能轻易离去。而国事忙忙,何时,才是个头?他甚至不敢多看无殇,之前许诺她一齐纵情山水,许诺不会将她困在一方天地,而如今,这许诺已不知何时才能兑现?
二人正在想着,前方已经乱起来,原来是押送几位大臣的车过来了。二人忙凝神看去,囚车缓缓而来,车中几位大臣皆是头发花白,一身囚衣。江霁月看到父亲,他神情平静,但面色苍白几无一丝血色。江霁月心中大恸,不想父亲竟已憔悴如斯。
“岂有此理,”无殇怒道:“自古刑不上大夫,这几位都是国家重臣,几日时间,怎么竟被折磨至此?!”
江霁月苦笑一声,道:“进了诏狱,哪还有公平可言?只恨……”江霁月未说完,无殇也已知晓,只恨这宫中地牢层层关卡,想要进去救人亦不得其法。今日若不是公开处斩,恐怕他们还寻不到时机。无殇心里暗想:今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几位大臣恐怕再也经不起折磨了。
道路两边的人都在挤着观看。若在往常,公开处斩罪大恶极之人街道两旁也是人头攒动,大家都来看热闹,还不忘准备些烂菜叶臭鸡蛋砸向囚车中的人。但今日大家不约而同地两手空空,甚至有人叫一声“冤枉”“好人呐”!押送囚车及维持秩序的多是禁军,现在听到这些声音都低着头不敢多看,只有姚氏安排的人趾高气昂,还暗暗奇怪京城的人为何如此与众不同。
不多时到了刑场,几位大臣被押出来,下面的人群突然安静了,大家都看着几人。江琮看向人群,京城的百姓他还不算熟悉,但今日看着他们一双双含泪的眼睛,有他们来送行,亦是足够了。无殇与江霁月藏在人群中,注视着刑场,随时准备行动。
午时三刻钟声一响,几位大臣被拉到刑场中间,准备行刑。这时,无殇与江霁月身形一动,开始救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还未动作,突然看到有另两个人飞身上台,出手如闪电,“唰唰唰唰”便点倒了好几个人。无殇等人一愣,也纷纷冲出来。
“劫法场啦!”有人大喊,现场顿时大乱。
单说无殇与江霁月抢上台去,但见刑场上几名刽子手都已经被点倒了,士兵们忙冲过来回防,与无殇等人战成一片。
无殇担心有人趁乱伤人,想先去救人,她与江霁月刚到江琮身旁,先前上来的两人已经扶起了江琮要走,双方一照面,虽蒙着面,无殇也立刻认出了他们,激动得差点儿叫起来。后面江霁月忙道:“救人先走。”
无殇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忙扶起另外一位大臣。你道她为何如此?原来来的竟是无恨、无影二人。有这二人在,无殇便无所畏惧了,这次随她来的还有百十来人,皆是安平王手下的高手,原来还担心姚氏会有什么难对付的大人物在,现在二位师父到了,那便都不在话下了。
无影向江霁月与无殇点点头,早知道他二人在这里,今日也不用这么急了。原来他二人进大漠近两年,几乎不闻天下事。刚从大漠出来,无影便提议去最近的万水千山当看看,谁知到了那才知道这个据点居然好长时间没有人过来联络了。二人便知事出有因,准备回京城一探究竟,在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皇上的《罪己诏》,二人情知有变,加快脚步日夜不停,昨夜刚巧赶到,便听到了今日在东市行刑的消息。二人一打听,行刑的人中竟然有江琮,哪还有不全力来救的?没想今日救人,竟又遇到了无殇与江霁月两个徒弟。
师徒联手,更是无敌,姚氏一党虽派出了不少人,但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番混战之后,几位大臣已全部被救出,送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即刻出城,其余人也不恋战,趁乱全部冲出城去,守城的兵士也无力阻拦。
没想到这次救人这么顺利,出城之后,几位大臣按之前的计划分散到几个地点安置。这一路由采铭驾车,载无殇、江霁月与二位师父及江琮绕道去见皇上。
一路上,大家都有许多话要讲。无恨先询问了江琮的情况。江琮道:“还好。你们今日这般大动干戈,姚氏恐怕不肯善罢甘休。”
无影笑道:“怕他做甚?今日打得不过瘾,能大战一场更好。”
无恨摇头笑笑,宠溺地道:“有些事并不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又对江琮道:“你面色苍白,想是这几日受苦了,先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
江琮点点头,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无殇与江霁月也正想问这个问题,都伸长耳朵听着。无影正要说,无恨却笑道:“待会儿见了皇上再说吧,省得又要多说一次。”无影撇撇嘴道:“你就是懒。”话虽如此,她果真也不再说,便问江霁月与无殇京城的情况。无殇简略说了,无影听到皇上中了毒,怒道:“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听到顾芷芸也在,无影看向无恨,笑道:“这下好了,想见的故人都能见到了。”便问无殇是怎么遇上顾芷芸的,无殇刚要说,无恨道:“先不忙说这些,霁月,你家人现在都安全了吗?”
江霁月忙将前几日救人的情形说了,江琮听到江夫人受了伤,忙问:“可严重?”
江霁月道:“幸好伤得不重,顾姨说性命应该无碍。”说到江雨若,顿了顿,还是将实情说出来。几人听得唏嘘不已,无影叹道:“我们早几日到就好了。没想到雨若这丫头竟遇上这样的人。对了,无殇,你可不能学她。”
无殇红了脸,应了声“是”。无影笑道:“我看你与霁月倒是很熟,想必相处的时日不短,怎么样?你这个师兄如何?”
无殇脸更红,还是答道:“师兄一直很照顾无殇。”无影笑咪咪地看着二人,越看越高兴。要在往常,无殇好不容易见到二位师父一定要撒个娇,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无殇也来不及撒娇,见无影看着自己,脸红着低下了头。
正说着已到了“万顷芙蓉园”内,大家下了车,便去见皇上。
皇上正与顾芷芸闲话,采晴进来禀报无殇几人回来了,皇上忙让叫他们进来。看着进来的几人,皇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要下床,一激动却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无影忙道:“坐在床上别乱动。芸姐姐,皇上这身体还有救吗?”
顾芷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无恨已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小芸,好久不见了。”
顾芷芸忙点点头,笑道:“是呀,大家都老了。”
阔别重逢,彼此都有很多话要讲,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还是皇上先道:“江学士这几日受苦了。”
江琮忙上前要拜见,皇上道:“这些虚礼便免了吧,没有你们几个,朕恐怕也撑不到今天。”
江琮听皇上如此说,忍不住湿了眼眶,仍然拜下道:“臣等无能,让皇上受苦了。”
皇上叹一声道:“是朕之过,才致今日之祸。霁月,快扶你父亲起来。”
江霁月依言扶起父亲,无影最怕这套君君臣臣的东西,便道:“你们也不必抢着认错,与其一味自责,不如想想以后要怎么办。”
无殇在心中暗暗为师父叫好,无影这个随性洒脱的性子真是她最为钦佩的。无恨看妻子一眼,也道:“我们一路回来,也听说了一些,这事要怪都怪姚氏一族居心叵测,皇上越是仁慈,他们越是变本加厉……”
“对对对,”无影抢着道,“我们在路上见到了那个什么《罪己诏》,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皇上仁慈,才给了姚氏可趁之机。”
皇上听着两位老友的安慰,心情好了许多。便问二人是如何得知京城之事的,无恨简单说了,无影道:“早知我们在大漠就寻访些稀奇药草,说不定还可用上。”
皇上不愿提自己的身体,此时能见到两位好友,已是他最大的安慰了。顾芷芸见江琮神色疲惫,便为他号了号脉,又提议让他先下去休息。江霁月扶父亲告退了,无殇也跟着出去,留下几位老友叙旧。
这里江琮到了自己住处,见江夫人还躺在床上,夫妻相见,又是一阵悲喜交加。江琮又细细询问了这段时间的情况,江霁月不敢隐瞒,照实说了,江琮听后默默无语。过了一阵,又道:“方才说到什么《罪己诏》,是怎么一回事?是皇上让发的么?”
江霁月早知道父亲要问这个,忙去取来,递给父亲观看。
江琮看罢,叹道:“皇上确是仁君。”又问:“这诏书何人所拟?”知道是江霁月,点头道:“倒也写得不错。”
江霁月得父亲夸奖,却无半分喜悦,果然,父亲接着就道:“是我平日太纵容雨若了,乃至连累了多人,此是我江家之过。”
江夫人在一旁轼泪,江琮见夫人重伤难愈,她本来就体弱,现在看上去更见憔悴。他叹一声道:“霁月你去忙吧,为父先休息片刻。”江霁月知道父亲有话要与母亲说,便告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