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芩秋会有这样的反应,罗有新毫不意外。
他望着青色的帐顶,陷入了回忆:“我跟你不一样,我已经活了三世了。”
第一世的时候,我并未重生。那时我父亲成日殴打母亲,我不堪其苦,上山当了道士。后来,我跟随师父入朝为官,在钦天监任职,一生也算顺风顺水。但我的母亲,却一生凄苦,最终死于我父亲的拳脚之下。
第二世,我重生在七岁那年,父亲依旧对母亲拳脚相加。我发誓要改变母亲的命运,利用前世记忆,极力帮助母亲和离了。和离后,父亲带着大哥,远走西域,我和三妹留在了母亲身边。
这一世,我依旧上山当了道士。重生之人,算卦自然从无失手,我很快声名鹊起,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
那一年,母亲安详过世,大哥回到熙朝,与我和三妹团聚。我以为这一世终于圆满,谁知大哥一直嫉恨我和三妹能留在母亲身边,竟囚禁三妹,冒充成了我,并胁迫我帮他算卦。
我恨大哥,可更多的是亏欠,要不是我强行改变这一世母亲的命运,他又何至于如此?所以我认了,把活神仙的身份让给了他,从此做了不见光的人。
这一世直到死,我才知道,大哥跟信阳侯串通,诬陷一个名叫苏芩秋的女孩子克父,害得她受尽折磨,凄惨离世。
大哥知道,我和宁远侯是结义兄弟,担心被他识破身份,竟借刀杀人,害死了他。
而三妹的未婚夫贺兰鲲,穷极一生都在找她,一辈子没有成婚。
我这才发现,我错得离谱。我的纵容,是助纣为虐,害人害己。
所以到了第三世,也就是现在这一世,我虽然照旧助母亲和离,但把父亲送进了大牢,让我们三兄妹都留在了母亲身边。
后来,大哥为了谋生,还是跟上一世一样,去了西域。我寻思这一世他心中再无嫉恨,便对他没有设防,可谁曾想,他回到熙朝后,妒忌我活神仙的名号,竟把我和三妹双双囚禁,互为人质。
我担心三妹的安危,明知大哥冒充了我的身份,却不敢轻举妄动,被迫帮他算卦。三妹跟我一样,担心我遇害,不敢给贺兰鲲报信。
谁知到头来,谁也没落着好。
万幸在这一世,那个名叫苏芩秋的女孩子,她也重生了,且凭一己之力,救活了宁远侯,找到了三妹,改写了所有人的命运。
不然我死一万次,也难洗满身罪孽。”
苏芩秋听呆了。
她以为自己重生,已经够离奇了,没想到还有更离奇的。难怪在上一世,罗有新就能算无遗策,被尊为了活神仙。
在罗有新的长叹声中,她回过神来,举起了那本厚厚的册子:“所以这是你上上世和上一世的记忆?”
“是。”罗有新颔首,“上一世,你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后来发生的事,你肯定不知道。而这本册子上,有我两世加起来,八十余年的记忆,一定能助你成为真正的活神仙。”
苏芩秋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我刚重生时,曾冒充您的俗家弟子,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真受到了您的恩馈。”
罗有新诧异道:“那你我当真有缘。”
苏芩秋谢过了他,期期艾艾:“罗真人,既然您活了三世,那知道的肯定比我更多,那在您第一世的时候,我的命运如何,宁远侯的命运又如何?”
罗有新笑了起来:“你是想问,在我第一世的时候,宁远侯娶的是谁吧?”
“我才不是要问这个。罗真人,您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正经。”苏芩秋断然否认,耳根子却有点泛红。
罗有新笑得更大声了:“册子上都有,你回家自己看去。”
苏芩秋下意识地去翻册子,听见罗有新的笑声,又赶紧停手,把册子塞进了袖子里。
罗有新笑了一会儿,脸色却愈发苍白。他撑着床沿,喘了会儿气,对苏芩秋道:“你去吧,叫人把我三妹送进来,我想跟她说说话。”
苏芩秋应了,转身出去,让人把坛子里的罗美娘,给他送进去了。
罗有新与罗美娘四眼相顾,两人都泪流满面。
罗有新万般自责:“三妹,是二哥害了你。”
罗美娘摇头:“分明是大哥作恶,二哥何必把责任朝自己身上揽。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顾不上恨谁,只是愧对鲲哥。”
罗有新道:“你已经苦尽甘来了,以贺兰鲲的为人,一定会娶你。”
“他愿意娶我,可我好意思嫁吗?”罗美娘哭道,“二哥,他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配不上他,拖累他抛家弃业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害了他下半辈子?我现在嫁给他,是能给他添衣加被,还是能为他生儿育女?二哥,我不想那么自私,你带我走吧。没有了我,他才会回到西域,过他该过的生活。”
罗有新泪如泉涌:“下辈子,下辈子一定可以。”
后堂厅里,顾泽夕、沈留白和贺兰鲲都在,气氛有点压抑。
贺兰鲲问苏芩秋:“罗真人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苏芩秋随口扯谎:“说您和罗美娘了。”
“我和美娘有什么好说的?”贺兰鲲嘀咕着,眼圈却有点泛红,“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随父亲来熙朝,对美娘一见倾心,从此就赖在熙朝不走了。再后来,我好容易跟她定了亲,谁知她却失踪了。如今再见,她竟成了这个样子。但我已经决定了,此生非她不娶,明儿我就办婚礼。”
苏芩秋暗自唏嘘,道:“那我先恭喜师父了,明日我一定去吃杯喜酒。”
他们说着罗美娘,顾泽夕却在琢磨贺兰鲲。他留在熙朝,为何要用一个“赖”字?
他琢磨了一会儿,问贺兰鲲道:“本侯还不知道,贺兰大夫是西域哪国人。”
贺兰鲲顿了一下才回答他:“我是大宛人。”
大宛?难怪他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眼熟。顾泽夕下意识地瞥了苏芩秋一眼,她知不知道,她这个师父,身份不一般?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见罗有新那屋咚地一声巨响。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