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筠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身体为何如此壮实,遭受到这样巨大的惊吓为什么还不晕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仅没晕倒,脑子还格外的清明。
甚至隔着老远还能用眼神阻止沈啸楼意欲冲向他的举动。
沈夫人第一次见他时的惊诧,所谓补偿沈啸楼的《军婚法》,大总统明里暗里的试探,还有景夫人这个段姓姑姑,包括眼前牵强至极的军属特殊优待。
聪慧如白灵筠,很多细节,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自我排斥,不愿承认。
段开元亲自走下两节台阶,向白灵筠伸出手。
白灵筠莞尔一笑,握住段开元的同一时间在他耳边飞快说了一句话。
段开元脸色微变,但也仅仅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台下,沈啸楼的眼睛一动不动,紧紧盯在白灵筠身上,他的左臂贴附于腰间,今日观兵仪式穿的是大礼服,武装带换成了金色绶带,原本藏在腰带里的钨金薄刀此时已经掩在了袖口里。
段开元重新回到台上,站定后抬手调整了下麦克风,低垂的眼中滑过一抹苦涩。
清了清嗓子,说道:“于我而言,今日不是迁都,而是回归故里。”
与先前的迁都宣言相比,此时此刻站在台上发言的人倒颇有些发自肺腑,推心置腹的意思。
段开元说:“我在宛京出生长大,娶妻生子,与幼时玩伴相交至今,同手足兄弟并肩作战,钱家于我倾囊相助,沈家于我共赴危难。”
忽然,话锋一转,语调上扬,“只可惜,我那义弟泽谦只生了一个儿子,再喜欢,作为兄长的也不好意思抢他家独苗,阿澜我就不同你们沈家争了,筠儿这个干儿子匀我认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最后一句话说完,白灵筠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大总统没犯浑,听了他刚刚那句劝。
定都日,要载入史册的,现场认亲是要干什么?脑子秀逗了吗?
虽说认干儿子也没圆到哪里去吧,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到这份上想收也收不回了,转圜一下,换个说法起码比清廷宫斗大剧撒狗血强。
好在今日的观兵仪式不对外展示,军属区里也都是大总统心腹的家属,没人会嫌命长出去乱嚼舌根。
这时,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沈老爷。
沈老爷面上倒是挺平静的,但与他有过深交的人都知道,沈渊这个人心机深的犹如无底洞,他可能跟你又哭又嚎时屁事没有,也可能跟你搂脖抱腰时给你一刀,主打一个捉摸不透。
沈老爷笑了笑,三分玩笑七分真的说:“大总统与我说的都不算,咱们不好为孩子做决定。”
当着十七省督帅和国民政府要员的面,沈老爷的这句话已经算是驳斥大总统的面子了。
在旁人看来,大总统要收沈家那个身份卑微的男儿媳做干儿子可是天大的殊荣,你沈渊不感恩戴德立马应下,竟还暗指大总统干涉孩子的选择自由,简直岂有此理,不知好歹!
然而下一秒,众人被惊掉了下巴。
大总统非但没掉脸子,还十分高兴的转头询问起白灵筠的意见。
“筠儿,你愿意做我的……干儿子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白灵筠愿不愿意已经不重要了,与其闹到两败俱伤,不如彼此各退一步。
他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给他做干儿子。
“当然。”白灵筠欣然答道。
一场不伦不类的观兵仪式,在大总统喜得干儿子后提前结束。
吃到如此大瓜,没人愿意多做停留,况且晚上还有迁都宴,观兵刚宣布结束便各自逃也似的匆匆散去。
偌大的校场上,只剩下瓜田中心的几人。
段开元望着迫不及待走向沈啸楼的那道背影,张开口,轻轻唤了一声。
“筠儿。”
白灵筠停下脚步,慢了几秒钟才回头。
“大总统还有何事吩咐?”
段开元上前一步,语气有些急,“你是我的、干儿子,可愿叫我一声父亲……或者,义父也好。”
白灵筠笑笑,“好的呀,义父。”
段开元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紧,不是这样的,他想要的不是这样毫无感情,公式化的父子关系。
这是他的儿子,他与心爱的女人生下的唯一儿子,怎么会这样?
白灵筠没给段开元伤春悲秋的机会,抬起胳膊挥挥手。
“那没什么事我们先回家了,义父再见。”
说罢,脚下生风,疾步奔向等候已久的沈啸楼。
“筠儿……”
段开元还想将人叫住,却被身后的随从劝阻。
“大总统,您与小公子的时日还长着,不急于这一时。”
段开元摇头,“不,今日之事,我与沈渊算是彻底离心了。”
他在没有任何预示的时候,借由观兵仪式,用十七省和国民政府堵住沈家的嘴,不说沈渊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义兄,刚刚在台上,沈啸楼已经随时准备杀他了。
好在他的儿子颖悟绝伦,在上台前点醒了他,他也顺势改变计划,从亲儿子认成了干儿子,如若不然……
段开元抬头望向某处制高点。
今时今刻,站到最后的还指不定是谁。
“达春,叫晚宴的暗哨都撤了吧。”
达春,就是上次与段开元留宿沈家的那位梳细辫子的中年随从。
领了命令,腿脚极快,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景夫人这时才从一扇门里走出来,对着段开元的背影叹了口气。
“你何必这样逼他?”
段开元不甘心的苦笑,“我的妻儿为什么总是不能留在我身边?”
景夫人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筠儿那般聪明,怎会猜不到,哥哥,你莫要再糊涂行事,沈渊不会同你争总统之位,沈啸楼更是志不在此,你若真动了沈家,筠儿怕是永远都不会认你。”
段开元无力点头,“我知道了,听肆近来在忙什么?”
说到自家孽障儿子,景夫人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能忙什么,花天酒地瞎胡闹呗。”
段开元皱起眉头,“我怎么听说他与春合堂的一个戏子走的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