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望,正厅前站着一位身材微微发福,头发花白的妇人,正一脸慈祥和蔼的望着她。
叶溪提裙上前,乖巧唤道:“秋嬷嬷身体可还好。”
秋嬷嬷是府里老人,一直深爱老太夫人重用,又是长辈,自是不用向她这个晚辈行礼。
“劳姑娘惦记,老奴身体好得很。老太夫人听说您要回来,特命老奴在此等候。”
“是,那有劳嬷嬷带路。”
“好。”
秋嬷嬷说完转身便往里院走。
难得归家,烟霞与纤云又见家人心切,所以并未让她们两人跟随。
叶溪乖巧跟在秋嬷嬷身后,绕过前院,穿过游廊,再行过一个圆拱门,便到了老太夫人居住的福翠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非常整洁,正堂,花厅,茶室,往里面就是老太夫人的卧房。
叶老夫人穿着一身枣棕色绣万字纹圆领长衫下配百褶马面裙,胸间钮扣上还系着一块通体圆通的玉牌,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仅插着一根白玉发簪,再无其他配饰。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套纯金的头面,心中莫名一酸。
一路行来,叶家处处透着简单与质朴,今天明明是老太夫人的生辰,却依然着装简单。
那副纯金头面,还有一盒子的嫁妆单子,不知花了多少钱。
明明并不富裕,女儿出嫁却愿意陪送这么多嫁妆。
可若在意,又怎么对身在国公府的叶寒溪不闻不问?
“过来。”
叶老夫人朝她招手,眉眼弯弯,十分和气。
叶溪收起心思,上前乖巧行礼。
“孙儿给祖母请安,福祖母福寿安康。”
“好,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是。”
叶溪上前几步,走到叶老夫人跟前。
任由老夫人上下打量。
叶老夫人道:“一直听说你身体不太好,如今瞧着好像比以前丰盈不少,看来那两个丫头将你照顾的不错。”
“纤云与烟霞从小便跟着我,自然照顾的妥帖,祖母请放心。”
“嗯,只要你过得好,祖母自然放心。”
叶老夫人边说边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只是祖母虽不出门,但也听闻了很多事,你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不管过得好不好,都不吭声。这次难得回来,可有什么要跟祖母说的?”
叶老夫人这话说得真诚,眼里满是关切。
倒让叶溪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不联系,只因真正的叶寒溪已经不在了,在她心里,叶家只不过是陌生人。
但自己毕竟借了叶寒溪的身体,无论如何也要替她尽该尽的责任。
“祖母莫要忧心,也莫要听外面人胡说,流言蜚语都是捕风捉影,孙儿好着呢。”
“真的?”
叶老夫人明显不信。
微扬的嘴角沉下几分。
“祖母知道,你心里有怨恨,怨你母亲偏心将你嫁去国公府。所以不愿回家,更不愿同我们提你在国公府的难处。可是孩子,她毕竟是你母亲,虽然脾气急了些,但心不会差,你莫要再跟她置气了。”
偏心?
宋氏对叶寒溪何止是偏心!
在叶寒溪的记忆里,只因她笨,不如长姐叶识卿会读书,所以从小就被宋氏轻待。
无论是吃、穿、用宋氏总先紧着叶识卿先来。
记忆最深的一次,叶寒溪与叶识卿同时生病,宋氏想也没想,就跑去照顾叶识卿,对她甚至连问一句都没有!
叶寒溪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宋氏亲生,不然,为何宋氏总是忽略同样身为女儿的她?
嫁到国公府这件事也是。
魏国公府虽是高门,但却早败落不如以前。
魏家来求娶,按理应当将嫡长女嫁过去。
可是,宋氏看不上,认为长相、才华皆出众的叶识卿可以配更好的人家。
反之,将她这个身体柔弱空有美貌的嫡二小姐嫁过去。
还美其名曰她身体差又无才,能嫁得这样的高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所以,叶寒溪心里一直有怨有恨。
这才是她为什么会说出,一切皆是命的原因吧。
心口不受控制一酸,叶溪眨眨眼,扯出淡淡笑容。
“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
叶老夫人握紧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不是要明白,是要想通。若是一直横梗在心头,最后为难到的只有自己。”
想通?
如何想通!
叶寒溪都已经不在了。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替她想通?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气。
她知道,叶老夫人是不想叶寒溪继续沉溺在怨恨里,毕竟她还姓叶,只要愿意放下怨恨,走出来,愿意与叶家人沟通,叶家还是她的后盾。
这是为叶寒溪好。
可是,叶寒溪却带着这样的遗憾与怨恨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
“祖母,有些伤可以痊愈,但疤痕还在。”
她缓缓抬眼,目光凄然。
“伤害已经造成,难道我连怨都不可以吗?我只是不聪明,不会读书而已,难道只因为这样,就应该被舍弃吗?”
“你……”
叶老夫人心里一震,又无奈叹息。
“孩子,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国公府毕竟是高门,等魏澜舟承袭爵位成为国公爷,你就是国公夫人。到那时,一切的苦都值得。”
国公夫人!
叶溪冷笑。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只是您不知道国公府是怎样龙潭虎穴。那里甚至让我……”
叶溪顿住,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甚至让叶寒溪丢了性命。
“母亲,您就别再跟这丫头说了。”
刚走到门口的宋氏恰巧听到这番谈话,心里火噌噌窜得老高,气呼呼的冲进来控诉。
“她现在恨我恨得紧呢,巴不得我早早去死了才甘心。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长姐要才华有才华,要容貌有容貌,莫说是国公府,即便是皇子也配得。若有一天她真嫁了皇子,还能光耀叶家门楣。你呢?你能做什么?整日病殃殃,嫁进国公府一年多,肚子迟迟没动静,还要连累家里长辈操心,真是不孝!”
这是她与宋氏第二次见面,第一面在国公府寿宴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比普通人还陌生。
这次,刚见面就指着鼻子骂!
难怪,叶寒溪对这个家会如此心冷。
叶溪侧头望着被气得扭眉瞪眼的宋氏,努力压抑胸口不断往上窜的火气。
难得归家一次,又是在叶老夫人面前,断不可随意发脾气。
宋氏见女儿沉默不说话,反而更气。
“怎么,哑巴了?刚才不是很会说吗?见我来,就不敢告状了?有这脾气,怎么不管管你夫君?大庭广众之下抱着章家姑娘离开,到底把你和叶家放在何处?白瞎我送你的这副皮囊!”
“好了!”
叶老夫人沉脸冷呵。
“越说越过分,二丫头难道不是你生的?为何如此苛责?”
宋氏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不听。
“母亲,这也不儿媳偏心,小时我也一样教导,只是她……她实在太过顽劣,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叶家怎么会没有嫡子!”
“闭嘴!”
叶老夫人真生气了,目光森冷的瞪着宋氏。
“今日是我的寿辰,这是在我院子里,如此目无尊长,哪里还有长辈的样子!”
被狠狠训斥,宋氏这才收敛几分。
可宋氏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叶寒溪被宋氏如此对待,其中另有隐情?
叶溪心里震惊,但却没有说话,而是乖乖起身将主位让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刚坐下,堂厅前便出现一道紫色身影。
淡紫色交领襦裙,上面绣着清新淡雅的茉莉花,腰间系着同色宫绦,两边各坠着两个花纹繁复的香囊,外面披着一件月白色长衫,长衫外又罩了一件淡紫色长衫,两个颜色重叠,如远山朦胧,好看得紧。
女子眉眼与叶寒溪有几分相似,鹅蛋脸,柳叶眉,白皙的皮肤,微挑的眉眼里满是清冷淡漠。
墨黑如瀑布般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朵紫色的绢花。
“祖母安康,孙儿给您请安。”
叶老夫人点头,笑着让她坐下。
叶识卿乖巧应了,然后在叶溪旁边坐下,肩平,脊背笔直,目视前方,神色平静。
真好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家闺秀?
虽然叶寒溪也算吧,只可惜,她现在是叶溪,自是没这么自觉。
宋氏还气着,望着她的眼神自是不和善。
但看向叶识卿的目光却极为柔和,语气慈爱,和方才截然不同。
“你近日不是新学了一首曲子,还说要亲自弹给祖母听,刚好你妹妹也在,不如弹了大家一起听听。”
叶识卿仿佛这才注意到身边坐着一个人,垂眸冷淡望她一眼。
“曲子什么时候都能谈,二妹好不容易回府,应该让二妹好好陪陪祖母。”
言下之意是,她才不想弹。
呵,好,很好。
果然一如往昔的冷淡。
在叶寒溪的记忆里,这个长姐叶识卿,一直都喜欢拿鼻孔看人。
儿时,读不懂的书拿去问她,她却直接将书扔在一旁,十分冷酷的说,让她去请教夫子。
学琴时有几个音弹不好,又想请教,更是被她拒之门外!
果然,是亲姐。
就算长大,脾气也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