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孙首辅淡定坐在位置上,孙皇后虽急,但面色不动,大皇子眼皮也未抬,盯着桌上的鎏金酒杯,二皇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孟怀潇则安静坐着,眼神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明明谁也没出声,却感觉到一股剑拔弩张。
叶溪悬着一颗心,悄悄望向楚明风,只见他也安静坐着,面容平静。
这样的场合比的就是心态,孙首辅是大皇子一派,孙华霜殿前失仪惹恼西凉使臣,唯一获利的只有二皇子。
她能想到,圣上肯定也能想到。
景圣帝嘴巴笑容不变,和善道:“你身为首辅之孙,进宫参宴的衣裳必定经过专人挑选,怎能犯这样的错误。”
孙华霜匍匐跪地磕头。
“是臣女失察,请圣上恕罪。”
而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的侍官悄悄走到孙首辅身侧,低头小声说了什么。
孙首辅眉头一皱,目光落在孙华霜的裙衫上,目光一缩,在侍官的搀扶下站起,挺直脊背,不紧不慢走到大殿中央。
“启禀圣上,老臣有话要禀。”
孙首辅是两朝元老,又是国丈,在朝中颇有威望,景圣帝对他也颇为敬重。
景圣帝道:“孙老请讲。”
孙首辅瞄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华霜,目光移向二皇子,略显浑浊的双眼仿佛燃起一股怒火。
“华霜是老臣的孙女,她殿前失仪,自然是老臣教导无方。只是关于华霜衣裳上的夕颜花,臣尚敢一辨。”
西凉使臣穆大人一听,立马不乐意,皱眉道:“孙大人这是何意?你是想说我污蔑你孙女?”
“当然不是。”
孙首辅一笑,朝穆大人一礼。
“只是穆大人上了年纪,怕是眼睛也花了,华霜衣裳上所绣的并非西凉皇子御用之花夕颜,而是我们东盛乡野间随处可见的喇叭花。因形状和夕颜极为相似,但仔细看便会发现,两者之间大有不同。若大人不信,可凑近一观。”
喇叭花?
叶溪侧头盯着楚明风,刚才那个侍官,难道是楚明风让去的?
不然以孙首辅的身份,怎么可能知道这种花!
殿内一阵骚动,还真有人伸长脖子想瞅。
穆大人自然不信,还真走近了瞧,越看脸色越不对。
孙首辅和善一笑,朝景圣帝道:“夕颜与喇叭花虽形似,但区别甚大,请圣上可派尚衣局的女官查验,一看便知。”
看着穆大人憋红的脸,显然也认出来,过了好一会才说:“罢了,是臣下眼拙,错认了夕颜,望景圣帝和孙首辅见谅。”
景圣帝点头一笑,示意殿内跪着的人平身。
“无妨,既然是场误会,穆大人请入座。”
一场乌龙闹剧就此平息。
景圣亭又开始讲话,总不过一些陈词滥调,恭祝四国关系永固,和平常存。
然后众人一起举杯,敬酒。
先是大皇子首敬,随后二皇子也跟着,孟怀潇最后。
紧接着各国使臣开始呈现带来的贡品与特产,南晋不出意外是今年春上产出最新的米粮,西凉则将最新研究出的蛊虫拿出来展示,西凉用毒乃四国为首,再加上位置条件和四周弥漫的瘴气,即便兵力孱弱,也不会轻易遭到攻打。北苍兵力强壮,善骑马,更出好马,当一匹四肢健硕,通体泛着银光的马出现在大殿时,众人皆暗暗惊呼。
在座谁人不知,此乃北苍汗雪宝马,通体银白,在奔跑时肩胛处会渗出如血一般的汗液,因此而得名。
申屠弘微抬下巴走到大殿中央,单手抚胸行北苍国礼。
叶溪皱眉,依旧觉得申屠弘十分狂妄。
方才不管西凉还是南晋的使臣,都入乡随俗行东盛礼,而他非得特立独行,仿佛在刻意告诉所有人,他的与众不同。
四国中北苍兵力最强,确实有强的资本。
“尊敬的陛下,这是北苍献上的汗血宝马,代表北苍足够的诚意,希望北苍与东盛能永修和睦。”
景圣帝的目光从马身上移至申屠弘身上,脸上始终带着吟吟笑意。
“六皇子客气,四国谁人不知一匹汗血宝马价值千金,如此贵重的礼物,东盛必定以千金回报。”
申屠弘道:“千金倒是不必,我们圣上只想与东盛重开铁矿通商,不知陛下可愿考虑。”
此言一出,景圣帝脸上的笑瞬间收敛,众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时隔多年,北苍帝还是直来直去的性格,铁矿通商关系国运,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决定,而今日的万朝宴,是共享四国和平,在宴会提此事,似乎不妥。”
申屠弘环视众人,无所谓一笑。
“大家奔赴千里,带着最好的东西过来,难道仅仅只为参加一个宴会?”
使臣团人人脸上表情各异。
万朝会四年一办,无论国力如何,都会带着自己最有力的东西前来参加,并非简单参宴,而是向四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南晋是米粮,西凉用毒,北苍则是骑兵与兵力,东盛最富饶,兵力仅次于北苍。
“申屠弘,禁止铁矿交易,是为四国和平,你今日在宴会上提起此事,意欲何为?”
孟长云皱眉质问。
“大皇子莫生气,我不过是传达北苍皇的旨意,若是在此时谈不妥,我们也可以私下谈,价格好说。”
“你觉得东盛会缺银钱?”
“谁又会嫌钱多呢?”
申屠弘勾唇一笑,目光突然转过来,落在叶溪身上。
她一愣,赶紧垂下头,躲避他如狼的视线。
“当然,若想东盛与北苍修好,也不是没有办法。”
“六皇子有何想法?”
景圣帝脸上的笑容已收敛,目光沉静。
天家威严不可挑衅,申屠弘确实太猖狂。
“和亲!”申屠弘勾唇邪魅一笑,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听闻东盛美人如云,又娇柔似水,比北苍女子要美艳许多,古来用和亲来维系两国关系的例子比比皆是,我既是北苍六皇子,诚心向陛下请求,娶贵国公主为妻,修两国永久之盟。”
景圣帝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申屠弘摆明就是故意刁难,想激怒景圣帝。
只是为何要激怒?到底有什么意图?
“六皇子“和亲”两个字用得不对。”
一直默不作声的孟怀潇终于忍不住开口。
申屠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睛微眯。
孟怀潇继续道:“六皇子想娶东盛公主,应该是诚心“求亲”,并且东盛开朝以来从未送过一位公主去别国和亲。六皇子为什么会以为北苍是意外?”
这声音……
申屠弘挑眉,审视的望着孟怀潇。
“求亲也好,和亲也罢,只要结果相同便可。”
“呵。”
孟怀潇忍不住嘲讽一笑,殿内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申屠弘皱眉,瞪着孟怀潇。
“你笑什么?”
“早听闻北苍重武轻文,没想到堂堂北苍六皇子竟连“求亲”与“和亲”的意思都分不清楚。”
楚明风起身走到殿中央,先是朝景圣帝先礼,再转身看着申屠弘。
“如今四国关系和睦,大家都和平共处,互有通商往来,更没有战争,何需和亲。六皇子若是想娶我们东盛的公主,想让我们东盛公主下驾,应当是用求亲的方式。”
申屠弘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确实不爱读书,对于东盛国这些酸腐文人的弯弯绕绕听的脑袋疼。
他的本意就是想让景圣帝难堪,压根没打算娶孱弱得像小鸡仔一样的东盛女人。
无趣的摆了摆手,坐回位置上。
献礼结束,礼乐响起,殿门口鱼贯跑进穿着红色舞衣的女子,纤腰,细手,修长的双腿在轻薄透气的软云纱间来回舞动,曼妙的舞姿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舞女渐渐围成一个圈,紧接着大殿中央突然落下一条红菱,一个穿着绯红舞衣,面罩红纱的女子手腕红菱慢慢滑入舞池。
这身舞衣太熟悉了!
成衣出来后,她还来得及看一眼,朝乐便已让人取走。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成衣的样子,竟和画上一般无二。
朝乐个子高挑,又手长脚长,之前她还打算用白色来做主色,后来又觉得绯色更适合朝乐,所以将主色改成绯色,白色为辅,再加上亮眼的鎏金头饰还有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每一步都能摇晃出悦耳的声音,配合轻快的礼乐,格外赏心悦目。
景圣帝满意点头,孙皇后也不禁露出微笑。
东盛与南晋重文,礼乐也大致相同,礼乐由慢至快,朝乐的舞也由慢变快,旁边的舞女渐渐散去,她就如一只快乐的灵雀,尽情舞动着。
南晋使团,坐在最前面的便是裴朗,他面带微笑望着朝乐,眼里满是柔情。
叶溪的目光也情不自禁望向孟怀潇,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心却是暖暖的。
“噗——”
越跳越快的朝乐突然停住,脸色惨白,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僵直倒在地上!
“朝乐!”
裴朗大惊,如离弦的箭,飞奔至朝乐身边。
双臂张开想去抱,却不敢下手。
朝乐胸口剧烈起伏,张大嘴鲜血不停往外涌,拼命想说什么,却呜咽吐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