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跟着少年走出了生关死劫。
生关死劫外,是一片广袤的丛林,高大的树木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稀疏的树叶,斑驳地洒落在大地上。树木之间,盘根错节。
他提着那柄剑,周身散发着瘆人的黑气,踱步走过一条似车辙辇过的沟壑。
鸟雀、野兽,像是受了惊,鸟儿展翅飞走,野兽逃之夭夭。
无双记得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便是她与师傅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竟没想到,距离险象环生的生关死劫,只有咫尺间的距离。
少年没有注意到,可无双却注意到了。
他走过的路线,衣衫扫过的地方,已经成了一条凋败的路。
原本茂盛的花草,在腐败的气息中逐渐失去了生机。它们的叶子开始变黄,边缘卷曲,被柔和的风轻轻一碰就会撕碎。
娇艳的花朵凋谢,花草枯萎,颜色暗淡,软趴趴的垂下,褪去了生命的华彩。
因为少年是在鬼火中重生,所以他生来便带有浊气,无法与万物共生。
他不知姓甚名谁,也不知来自何方,他孤身一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只是不断的往前走,没有停下过脚步。
……
日升日落,星散星出。
数不清有多少个时日,终于在繁华的城门前,见到了人烟。
城都门前正在例行检查,商贩们挑着担子,行人们匆匆赶路。但他们都不得已在检查前停下脚步,接受简单的盘查。
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形形色色的路人。
如此几遍,他学着人们,将衣摆上的褶皱整理好,将头发用一根藤蔓绑住。
不厌其烦、精益求精。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终于收拾好了想迈步,却又停了下来。
无双的心情很复杂。
这少年,是没有经历过世间凡几吗?他就像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只会用肢体去探索这个世界。
能够很敏锐的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同类,并尝试改变自己,融入这茫茫人海之中。
他宛若一只野兽,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息,然后用舌尖,一点点舐净血迹。
然后运功,将自己这一身的浊气全部藏匿起来,以免伤到他人。
小心翼翼的迎着人流的方向,隐匿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一身着装实在太过瞩目,来往的行人,很难看不到他。
一个浑身染血,狼狈不堪的少年,正在尝试往人群中的最深处挤。
他试图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局促,不那么与众不同,想让自己和他人一样。
可这些行径,落在行人眼中,就成了蹩脚的伪装,简直笨拙至极。
他身上不仅挂着彩,还提着把剑。
饶是谁看见这样的人,恐怕都不由深想。
谁会愿意跟这样的人产生瓜葛,连走路都要隔地远远的。
不知不觉间,少年身旁的路,便被众人自动疏散开,留下一条宽敞的大道。
城门尉转头一看,方才排着长队的人如今都跑到后面去了,只剩一个少年,孤零零的杵在原地。
城门尉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嫌弃和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不由想:京城里可满是天横贵胄,怎么什么人都想往里凑?
可再嫌弃,检查也得例行下去。
城门尉别过脸,敷衍的点了点那少年。
“你……过来!”
“……”没有人应答。
嘿!他摆这臭架子给谁看呢。城门尉火气之下就窜了上来,怒声道:“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少年恹恹的抬起头:“我?”
“就是你!赶紧给我过来!”
少年踱步走了过去。
城门尉将他浑身上下都简单查了一下,疑惑道:“什么都没带?”
因少年将身上浊气藏匿,所以并未伤到城门尉。
“没有。”
“那你进城来干什么的?”
“我……很饿,想吃饭。”
“……”这话倒是让城门尉塞了一下,不过片刻,就和周围的巡卒大笑起来。
“吃饭?哈哈哈哈,真有意思,你家里不给你供饭吃啊,进城干嘛,要饭啊。”
无双:怎么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少年诚实道:“我没有家。”
……
嘎——
城门尉和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
城门尉挠挠头,露出懊恼极了的表情,怎么站着,怎么不得劲。
半晌,城门尉再度开口的声音,都不知不觉软了下来:“那个,你有没有通关文牒?”
少年摇头道:“没有。”
城门尉:“……”
他那点无处安放的良心啊!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你走吧,恕我收不了你。”
言罢,城门尉像是躲避什么似的,急忙朝后面喊道:“都躲那么后干嘛?来来来,下一个!”
……
少年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迷茫和疑问。
他不过是饿了,想找点东西吃,就这么难吗?
“小伙子,你这是要进城啊?”一个青年人走近,前来搭话。
青年人慈眉善目,身着一身布衣,粘着油水的袖子卷起,露出虬结的肌肉。
这是少年从生关死劫出来后,第一个找他主动说话的人。
他略显急促和不安,揣揣地收回手,道:
“嗯……但是我没有那个……通关文牒”
“哎呦,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个通关证吗?”青年人笑地不以为意,询问道:“你进城是要做些什么啊?”
少年道:“我饿了,想寻些吃食。”
“就这啊。”青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是个盐贩子,进京城送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妨跟我的车走,那个城门尉啊,办事马马虎虎的,你不用太害怕,他查不到的。”
少年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愕,不确定的问道:“真的……可以吗?”
青年人道:“哈哈哈哈,多大点事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出门在外的,谁还没点疏忽的时候。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少年心底流过一滴暖流,讪讪道:“谢……谢谢。”
“别客气,你跟我走,我带你城里找吃的去。”青年人爽快的拉起少年到盐税关卡前。
车夫们熟练地驾驭马匹,马匹们佩戴着马嚼和挽具,发出有节奏的马蹄声。
马车后拉着几车堆积的货物,很适合藏身。
青年人将他塞进了马车底层的暗格,可随身携带的那柄剑,却是怎么也塞不进去。
“这样吧,你把剑给我,我帮你放着,等进城了,我再还给你!”
少年虽迟疑,可还是点了点头。“好。”
人的身形不比剑,可以灵活的调整,以便轻松的进入暗格。
青年人逆着光,朝黑暗中的他,竖起一个噤声的手势。
“一会听到什么都别出声!也别出来!不然被发现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
……
随着暗格被缓缓拉上,少年又一次进入了黑暗中。
无双随着少年一般,视线被笼罩。
外面的声音落在耳畔,犹如被蒙上一层重重的雾,既宏大又模糊。
无双听得到那少年的喘息声修炼急促,心跳声加剧。
她不由想,是在生关死劫中留下的心理创伤吗?
暗格的空间虽逼仄狭小,可却犹如投入了无边海底,辨不清方向,看不到尽头。
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也无法得见光明。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