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宁阳县的时间越久,徐达就越感觉迷茫。
倒不是因为这几天看过的火枪、火炮。
因为这些东西以前就雏形。
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无论火枪、火炮这些东西再怎么厉害,用在战场上的原理总是一样的。
真正让徐达看不明白的是宁阳县的整体结构。
站在中书省右丞相的位置上看,朱皇帝制定推行的“轻徭薄赋、大力开荒”的政策是没错的。
毕竟中原堂口被祸祸了这么多年,许多良田要么被圈成马场,要么直接荒废,偏偏还有胡元在漠北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南下。
除了备边,做好随时跟胡元开片的准备之外,“与民生息”这四个字就成了大明最重要的事情。
怎么与民生息?
给老百姓分好田地,让老百姓垦荒耕种,配合轻徭薄赋的政策,让老百姓能吃饱饭,存下粮食,官府少折腾,这就是最好的与民生息。
而宁阳县呢?
给老百姓分田地是分了,劝课农桑也做的没问题,甚至轻徭薄赋这四个字更是被搞到免赋免役的程度。
据他杨癫疯所说,老百姓因为家里存下的高粱太多,干脆偷偷摸摸的拿来酿酒。
问题是他杨癫疯也太能折腾了。
你说你修路就修路,结果路只修一丈宽,却非得提前占下十丈宽的土地。
还有宁阳县的各种工坊,不能说是日夜不停,起码也是从早到晚的忙碌。
搞得现在宁阳县已经有许多百姓开始嫌弃种地不挣钱。
我滴个老天爷啊。
从盘古开天再到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从秦皇汉武再到唐宗宋祖,谁家老百姓嫌种地不挣钱,反而心心念念的想要去工坊里做工的?
偏偏宁阳县就出了这种奇景!
徐达越想就越是头疼,而朱皇帝却咧着一张大嘴笑了起来。
想不明白的地方越来越多?
不明白就对啦。
咱在宁阳县前前后后赖了好几个月,还照样有很多东西看不明白,你徐达才来了几天,就想把宁阳县的这些事儿都弄明白?
想屁吃呢!
朱皇帝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笑眯眯的说道:“走,咱们先回县衙,弄两个小菜儿,一边喝再一边说。”
……
等回到县衙后院,让人准备好酒菜,朱皇帝就率先笑着问道:“天德有哪些地方不明白?”
徐达直接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愁眉苦脸的说道:“哪儿哪儿都不明白。”
略微顿了顿,徐达干脆试探着问道:“要不然,臣还是把中书省右相的位子给辞了吧?”
什么玩意儿?
辞相?
你特么在想屁吃!
你辞了相,李善长那个老匹夫还不得活活气死?
朱皇帝直接黑着脸说道:“辞相这个事儿,你想都别想。”
“眼下北伐胡元在即,燕云、辽东一带各种乱七八糟的军政事务一大堆,偏偏京城又在江南,一来一回之间,快则十天半个月,慢则一两个月,这得多耽误事儿?”
“但是有你这个中书省右丞相唐粉大都督坐镇北平,许多事情就可以临机决断,不至于因为路途而耽误时间。”
朱皇帝知道徐达这几天被坑得不轻。
毕竟某个狗东西向来都是只吃不拉的貔貅性子。
徐达和常遇春搬空宁阳县、登州府各家工坊的库存,他欢迎,因为有钱可以赚。
可是你徐达想要从宁阳县忽悠一些百姓加入军籍,这就等于是从某个狗东西的嘴里抢食,那他还能乐意?
更别说咱还提前抢了一百一十二个青壮。
但是吧,咱理解你徐达是一回事儿,你徐达想撂挑子不干活,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总之就是一句话,官,你不能辞,活,你还得接着干。
最起码也得等中书省那边完成改制,李善长不会因为你辞官而装病,到时候别说你辞官,就是李善长辞官,咱都不在乎。
朱皇帝一边想着,一边又笑眯眯的说道:“这么着吧,你之所以想辞相,也是因为感觉有许多东西看不懂,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变化了,是不是?”
徐达点了点头,朱皇帝却直接一拍大腿,然后指着杨少峰说道:“这不是巧了么?”
“宁阳县的变化也好,登州府的变化也罢,就连朝堂上许多变化,起因都是咱这个混账女婿瞎折腾。”
“你有啥不明白的,你直接问他,让他给你解惑,不比你辞相之后自己琢磨要强?”
瞧着朱皇帝的模样,徐达原本还悬着的一颗心,这会儿也终于落到了谷底。
老夫真傻,真的。明知道他们翁婿两个没一只好鸟儿,竟然还妄想他朱重八会良心发现,同意老夫辞相。
徐达强忍住骂娘的冲动,黑着脸向朱皇帝拱手拜道:“是,臣多谢上位。”
谢过了朱皇帝,徐达又黑着脸望向杨少峰:“驸马爷,你是打算在宁阳和登州试行工、农并重的路子?”
随着徐达的话音落下,朱皇帝顿时眼前一亮。
徐达,你还说你哪儿哪儿都不明白?
要是你真不懂,又怎么可能只用一句工、农并重,就说清楚了这个混账东西一直以来的套路!
杨少峰微微点头,答道:“徐相说的是,下官确实有意走工、农并重的路子。”
“只不过,这里面还要加上士、卒、商。”
“也就是说,下官想要走的,其实是士、卒、工、农、商并重。”
杨少峰深吸一口气,郑重的说道:“管子云: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器械不备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商工不备也。”
“桑公在盐铁之议时也曾说过,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农用乏,则谷不殖;宝货绝,则财用匮。”
“工、商二字,原本就是相辅相成。”
“有官府和士绅愿意搞工坊,有工匠负责制造,有商人负责贩卖,老百姓就不必担心耕种要用到的种子、农具,同样也不担心没有赚钱的路子。”
“老百姓认为自己能赚到钱,才敢于花钱。”
“百姓敢花钱,商贾才能赚到钱。”
“商贾赚到钱,国库才能收到税。”
“国库有钱,才能建更多的社学、县学、府学,才能培育出更多的人才。”
“……”
“当然,工坊这个东西,很多还是有必须控制在官府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