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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回去,那是刈割稻子前后,难得的空闲,李宜忠驾轻就熟,还是那条巷子,深如井,静如寺,各种欲望在那里象饕餮盛宴,觥筹交错,只不过一切看上去稀松平常,人进人出,与别外无异,“隆个隆得咚,鸡蛋他妈个炒大葱呀,咬他个妈妈一嘴油,看老子牛不牛呀?偶然间想起东庄那个小个小二妹,我多想搂你睡呀,那是一壶千年老酒,呡上一小口咱就醉呀,呀哑么哑福嗨呀……”李宜忠象荡秋千一样,欲望爆棚,心在喧天,惬意如翅,好象不是走,而是飞,秋风萧瑟秋意衰,那刻意攀爬的巴根草,稀疏萎缩,在风里摇摆,意不能支,就时不时从生根的地方断裂开来,带着沉重的土蛋蛋,滚落到地上,爬山虎曾经不可一世盖满墙,挨挨挤挤,没有缝隙,秋霜还没有凌利登场,它就枯萎,卷曲,无力的阳光在斑剥陆离的空隙间镂空,狗尾巴草象丰稔的稻谷一样垂头丧气。

“妈妈地,乐呵成这样,你吃到屎了?”女人的声音。

“你她妈是哪个……?”李宜忠还未转身先骂上人,他感觉不对,忙下车扎车,一抱拳,深施一礼,“是菊姐你老人家,对不住,有日子不见了,对不住!”

“妈妈个粪球!光对不起就完了?没有老娘引见,你小子能混得风生水起?你知道这是谁地盘,六铜不走,这帮虾鳖海将,敢露个头?姑奶奶我把话撂这儿:有天反攻大陆成功了!看我怎么剥这帮人皮蒙大鼓,人五人六的,敢给姑奶奶下眼食吃,什码东西!想当年,我们在这块薄地上叱咤风云时,有这帮孙子什么事?现如今:穷人乍富,就他妈腆腰凹肚,敢把老娘划归黑五类,我是吗?小李子,你说说,摸着良心说说:我‘反’他妈什么了?这帮孙子的帐我都给他记着,等咱六铜回来,哼,凡借我谷糠要还我大米,借我铜板要还我大洋,妈妈的,去老娘二十年阳寿,不扯杆枪跟他们对着干,老娘就不姓马,乌三黑死哪儿去了,我正找他呢,再弄辽十三忽悠老娘,老娘就用中正送他上西天,让他跟唐僧师徒几个拜把子去,我不信:取不来真经,别拿《金刚经》来忽悠老娘!”

“菊姐,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胡咧咧?”

“咋地?你小子就芝麻绿豆大胆?”她伸出小手指用大姆指指甲掐着,“老娘生地?怕他们个虬?几个尿坑几个窝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妈妈地!”

李宜忠感到一捧芝麻掉一堆乱麻上,再纠缠,就没完没了了,“菊姐,你是找周大帮还是找朱远?我给你找去?”

“昂!就远子吧,没有老娘罩着,他们啥都不是!”

“那我走了?”

“快去快回!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妈妈的!”

李宜忠像躲避瘟神一样,骑上车就是一溜烟。

施仁德还在用挫挫一条海了四五个洞的胎,一边挫一连嘟囔,“有他妈什么出息?胎海得象网子,宁愿让我补,也不换一条,馊扣掉渣!”

“叮铃铃……”李宜忠骑在车上,一条腿点地,自从上次碰见那个倒霉鬼林凤楠,王红就不愿意李宜忠去她家,他只好瞎猫碰死耗子再来施仁德这儿等,他虽然不愿意看见施仁德那张驴脸,但施占据的地方,确实是江山春色第一好去处,象井,是井眼之所在,是春水涌动的地方,虽多次受到施的挑衅,他只能忍而不发,这里是快乐根据地,诱之源,心必发,神驰欲往,麻麻酥酥,灵魂出窍之地。

“来啦!”施仁德驴脸又耷拉,手却还在动,“你小子今个儿撞了狗屎运,她来了,没有旁人,消魂去吧,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李宜忠给他开过空头支票,允诺他:秋天收了花生,无偿送他一袋!李宜忠这时拍大腿,那时他正当高兴,随口一说,放屁一样,施仁德倒认了真,李宜忠这时后悔:我闲的,闲得蛋疼,我放这屁干吗?牛不绊人,牛橛子绊人,还必须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给施整出一袋花生,要不然,会使绊子,“忘不了!走了!”

王红在最花的季节,绽放,枝叶葳蕤,香艳可滴,滴下的蜜汁,醉死一大帮男人,毛不平为了享受,密藏许久,不愿意示人,偶一日酒酣耳热,有些飘飘欲仙,口无遮拦,就把王红的事狂吐不止,一遍又一遍,听得古大江心直痒痒,猫抓狗挠,古正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要一睹王红芳容,他不相信世间有其奇女子,认为是毛不平凭空杜撰。

“十七岁,两孩之母,且容颜钟吾一绝,年龄对不上!你吹!”

“我骗你是孙子!”毛不平不甘示弱,这是古大江的激将法,一拳捶在桌上,也捶在古大江心里,自从那天起,王红这个名字,就象蚂蚁养在心里,随着其惊人的繁殖能力,差不多吞噬了古大江的心。

“你小子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如真有你说这么好,还则罢了,否则就撸了你,让你和肖云峰一样,冷趴!”

这是斜出的旁枝,古大江因为要去专区开会,这个抽刀的空,就让李宜忠这个乡下土狗钻了,且在那里撒欢。

王红象枝带露的玫瑰,花色娇艳,枝刺锋利,阅男人无数,有达官贵人,也有乡下深埋于土的鳖,不仅侍弄一代人,而且侍弄几代人,李宜忠、李红旗都曾好这一口,这一口代代相传,据说现在的王红仍然一枝独秀,占据钟吾县,不!市,是和清河区并立鼎足的二级市半壁江山,年且六十,徐老半娘还是一娘,不好介定,独领风骚几十年,大浪淘沙,洗去铅华,只有容颜不改,冻龄芳华,慕煞多少男人,如鹿撞怀。

新生代此起彼伏竞相生长,在婚姻错乱的年代,王红已经没落,但老客熟客还喜欢去她那里,她手下有一大帮年轻女子,和她一样:各领风骚,但又拥王为山,在城市的或宽或窄的鸡脚里,以藏污纳垢的方式,取悦男人,那些意犹未尽的男人,咋舌称奇,越男人无数的王红,活在夕阳里,夕阳无限好,可惜只黄昏,赖此艳名,苟延残喘,她经常准笑着,据她说徐翠萍已经死了好多年。

李宜忠还象公狗一样的年龄,还和种狗一样,唏嘘爬行时,隐忍长叹:天地一尤物,唯我一吃二咂三吸,不虚此生,不枉为男,百年以后,虽死可足。

那欢快的叮铃铃声,透露出多少意爽味美的欢快,那样的光阴宛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现在的他灵消魂飞,只有几片上了锈的白骨深埋地下,无人知晓,突突突大型拖拉机在上面精细作,那种震颤的滚动,是否直击片片白骨?悲之哀婉,如词如曲,何人吟唱?时光象一池秋水在风里晃荡,那摇曳的光影到底在诉说什么?

那扇门在许多光顾的男人记忆里,永远是虚掩的,硕大的泡桐树叶,虽大尖已卷,象仙女散花一样飘落,它虚度年华,占尽光阴的浮华,见证了四季交替,更看懂了人情冷暖,人兽瞬间更替,文明与史前文明相得益彰。

李宜忠清几下嗓子,如果不是该死的王格扬提及富农的代表,如此执着对号,李建武仍然徜徉于幕后,是有人要故意忽略,还是一开始就不打算扩大打击面?不得而知,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谁也看不清弹幕腾腾的岁月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因祸起,李宜忠焦渴的心被滋润一下。

轻轻撞门,扎车于门前,不顾树叶劈头盖脸,回身去掩门,门就叽歪叽歪地响,象轱辘碾过心场,范青那边没人,铁将军把门,水泻一样女人笑声从胡沁芳那里传来,花枝乱颤,不用猜,王红在那里说笑,冥冥之中,体香在弥漫,他抓抓头。

“哟!黑大个来了,你快去!”胡沁芳从门缝中看见李宜忠,努努嘴。

“不管他!”王红仍然和另外两个人谈话。

这两个人眉清目秀,男的英俊,戴着眼镜,女的漂亮,都三十岁上下,他们不是夫妻,虽然看上去很登对,他们是搭档,扮演的是夫妻,有时也是兄妹,这要看情况,他们在讨论:栽萝卜和拔萝卜事宜,这是江湖黑话,胡沁芳是导演,专是给别人说假媒,男女是托,用男骗女,用女骗男,小骗骗小钱,大骗卷别人铺盖,可以跟人结婚甚至是生孩子,乘人不备,携钱潜逃,行话叫放小鹰。

李宜忠耳濡目染,从只语片言中嗅得,他不点破,蛇有蛇道,马行马路,见面客气,心里惴度,他不想过,不忍过,就在那里清嗓子,那是旁敲侧击呼唤王红。

蝶恋花,花怒放。

难得空闲,王红叹一口气,那不是无奈,那是惺惺作态,从胡沁芳那儿出来,说一句,“胡姐,我去了!”就碎碎的步子出来,“你这会儿来?”算是招呼。

“这一气各个生产队忙着开批判会,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李宜忠像夫妻那样,拉王红入怀,王红小蹭,看一眼西屋,就进了南屋,门随手磕上,男女光天化日之下行云播雨。

尘埃正在落定,巨大的悲伤和巨大的幸福一样,被时间的河流冲刷得一干二净,只有那些骤然堆起的和慢慢刮凹的地方,偶尔会提醒经历过浩劫的人:不要忘记过去,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曹真宝背着手,在空荡荡曹家大院来回地走。

为了疗伤,曹长凤带走了全家,何家在城里辟出别人一处闲置的房产,给曹家使用,阮灵华时不时会被半夜惊醒,不敢恸哭,只有默默落泪。

孔桂珍不敢近跟着,怕曹真宝动怒,他最近状态不好,她知道曹真宝在谋一个局,所以不敢打扰他,听得见他长吁短叹,他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曹家大院已经冷漠了,他孤木难支,这么大院落,空了,象一河水被抽空,龟裂的河床就是心境,怎么了结?孔桂珍是一愁莫展。曹真宝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阮灵华临走之前,把该给的月俸,分文不差拿了过来,但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空空落落地慌,象竹子在风里摇晃,曹真宝心情糟糕透了,没有沈冬秋这孽障从中作梗,一切悲剧都不可能发生,他长吁短叹,欲罢不能,干搓着手。

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一切显得苍白无力,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曹家大院,曾经是何等热闹非凡,就算是没有孩子,承欢膝下,也不致如此荒凉,两个人,在这么大院落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占据一室,且年老了不想动,书不看了,字不写了,整日恹恹欲睡,风吹门响,偶尔问一句,不闲不淡。

阳光斜射进来,假寐的曹真宝突然坐直了身子,“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呆着!”

“不能带我去吗?”寂寞早已经象墙角阴暗经年滴水的地方:绿苔绣织,墨斑杂踏,这么大院落,风吹过院子,就象在大海当央的一艘小船,在摇曳中颠簸,心象婴儿床摇晃。

“没必要嘛,就一天,晚上我回!”这是曹真宝思谋的结果,有人从江南传来郦至年死讯,更加让曹真宝坚定了信念:我不管这是股什么怪风,曹真善死于谁手,我找谁拚命,追根溯源:王格扬顶多是一枚棋子,沈冬秋才是债主,冤有头债有主,就让曾经的一还去兑一报吧!纵然中间夹着古铃、古淑华,也不能让他放下这恩怨。

他抚摸一下孔桂珍的头发,把她揽在怀中,这个女人自从决定嫁定他那一天起,就以他马首是瞻,象一根柔软的葡伏茎,跟着他向上攀爬,无欲无求,“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知道!”她在他怀里瑟缩发抖,“他必须死吗?”另一种担心记挂起来!

“必须的,拖不过这冬天!”

“你会不会……?”孔桂珍泪一下子落下来,“要不……?”

“放心!不会的,我要他杀于无形!让他冬之雪!”

李子华在抟泥巴,圆圆的脸上,一脸稚嫩,枯黄细长的辫梢上扎着漂亮的蝴蝶结,绿格莹莹的皮筋,杂于其间,春深一日行千里,渐渐热了,大襟棉袄敞开,李精树仍然象狼在那矮墙跟假寐,往事如烟,在他心头流淌,亏欠的无法弥补,得意的无法继续,来去无多,剩下的就只有苟延残喘,偶然间想起小普,会哆嗦一下,呀,那娃如此睿智,接在手里,那是未来幸福的根基,却没能守住,子华虽是男娃,但一切看上去平平,从小看大,三岁知老,李子华早已经过了三岁,给他的感觉,远远不及小普一半,这让他心生悲凉,看着我一天天长大,有了比较,他忍不住要骂上两句,“狗日的,他凭啥有这么一个儿子?跌倒卡热屎上了,走了狗屎运!难道是陆宏昭隔代转世了?妈妈地,这就难怪了!一大粪勺子都刨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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