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澄凉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她眼睛一瞬间的变色还是暴露了她此刻心情的复杂。
平复好心绪之后，澄凉下意识，抬眸望向隔开内外殿的那盏屏风。
她知道，李望宸就站在那里没有离开。或许是担心自己母后的身体，或许是怕错过母后临终的遗言。总之，李望宸没有走，他藏在了屏风后头，将她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澄凉和李望宸都是聪慧敏觉之人。其实无论是澄凉还是李望宸，他们都已经对当年之事多多少少猜测到了一些。所以当初李望宸亲至司天监找澄凉帮忙时，他才会那么不自然。因为他们都心照不宣，他们二人之间，或许隔着杀母之仇。
可是当听到皇后亲口承认长公主之死，她是幕后黑手这件事，澄凉和李望宸的心情还是无比复杂。
尤其是李望宸，他一只手紧紧攥拳，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才不至于让自己发出什么声响。
澄凉闭上眼睛，长公主那张美绝却虚弱的脸庞在她脑海中闪过。虽然她三岁离家，但是尽管过去了十年，长公主的面容在她脑海中还是这么清晰。毕竟，无论前尘如何，应该没有孩子可以忘却自己母亲的容颜。
澄凉深吸一口气，还是问出了那一句：“为什么？”
皇后轻笑几声，道：“明知故问。我曾以为，只要没了沐颜，我和陛下我们就能像从前一样，琴瑟和鸣，濡沫白首。所以，你母亲生下你之后，我便悄悄命人在她的吃食中动了手脚，将她的几样食物，换成了相克的食材。这些食材炖煮在一起，便会产生微量的毒素。
原本这点毒对普通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可谁让她命不好，偏偏难产生下了你，身体虚弱，便是这点毒，她也是承受不住的。
你母亲的身子越养越差，她又是个傻子，从不会怀疑别人，只以为是你这个天煞孤星克的她。你不知道吧，她还常常写信递进宫里，向我倾诉，她有多么厌恶你。她还说，若不是因为生下了你，她早就自由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被绑在陈家。”
说罢，皇后一直盯着澄凉的脸，努力想从她脸上看到她有什么情绪波动。
可惜，什么都没有。
澄凉只是默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桌上放着的长信宫灯一般，无波无澜。
没能从她脸上看到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厌恶抛弃的悲痛，皇后有一瞬间的失望。但随即，看见澄凉对沐颜或许没有一丝的感情，皇后的心中又病态的涌起一股快感。
我的女儿虽然早就死了，但是在这世上她最留恋的人是我。沐颜，你那么招人喜欢，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她的心里没有半寸你这个母亲的位置，真是可悲可叹。皇后如是想着。
想到自己的女儿，那个可爱的小公主，皇后又是一阵心痛。
澄凉看着眼前人明明在笑，可是她的身上似乎又在传出痛苦的气息，于是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当年是你害了她。难道是因为愧疚吗？”
虽然澄凉不觉得这样从来都高高在上，渴望掌控一切的人会觉得愧疚。
皇后收起了笑容，转而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攥紧胸口，悲愤的说道：“本宫这一生，从来不会愧疚，也从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件事。
但是本宫曾经也有过一个可爱的女儿，她是这世上最爱我之人。本宫和陛下，亦将她视若珍宝。我曾经想过，就算陛下不喜欢我，我也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可以寄托，他们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可是，可是我的女儿，她死了！我的半条命，也跟着她去了。
她和你母亲都死在十年前，太医和司天监告诉本宫，说她得的是幽离症，天生就少了一魂一魄，其他的魂魄时间长了也会离体，注定活不长久。只有你母亲的巫族秘术才可以召回她的魂魄，可是当时，你母亲已经死了三个月了，无人能救她！最后，本宫只能抱着她的尸首，痛不欲生，悲彻骨髓！
我傅兰絮此生，为了家族，为了荣耀，为了地位，为了孩子，干过许多坏事。可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么一次害人性命。就是这么一次杀人，代价却是我女儿的性命，她和你母亲，一前一后，死在了同一年。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每每午夜梦回，总能梦见我的女儿朝我啼哭不止，喊着自己不能超生，要母后来救她。然后，沐颜出现了，她带走了我的女儿，她要折磨我的女儿，还要让我永远也找不见她。
我的心都碎了，我跪下磕头，祈求她不要带走我的女儿，把她还给我！可是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我哭着醒过来，后悔的扇自己巴掌，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人，因果报应，为什么要报应到我女儿的身上！
十年了，我无数次这样哭着醒过来的时候，都想向你母亲告罪，以此换来我女儿魂魄安宁超生。
现在，我终于对你说出来了。当年，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害你失去生母，小小年纪就要出家为道。我错了，等我死了之后，我见到沐颜，我会向她下跪请罪，这样，我的女儿就可以超生了。”
说罢，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解脱的，慈祥的微笑。
澄凉如月的眼眸中蓄起了雨，她也不知是为什么。
她对长公主无情，自然也做不到怨恨眼前之人。只是长公主是她血脉相连的生母，她割舍不了自己的血缘，她不会出声安慰，只能静静看着眼前之人的垂死挣扎。
一丝悲哀侵占了她的内心，同样是母亲，同样是因为产女而身体虚弱。皇后爱她的女儿如命，自己的母亲却视自己为草。
澄凉伸出手，贴在心脏上，感受着自己稍稍变快的心脏。原来，自己以为不曾在意的东西，某天突然闯入你的世界，还是会激动，还是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