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跳港的始末,月光只和利少荣一个人说过。
而在她开口前,甚至连利少荣,也只当她因为职业生涯尽毁,又突逢爱马奥敦图娅离世,经受不住打击才做出极端的选择。
只有她知道,那天发生的事,远不止如此。
开口的契机是某个深夜,她因噩梦惊醒,利少荣闻声焦急地连避嫌都忘记,推开门扑到她床头,问她怎么了。
那时候她来澳洲已有一年,却仍是睡不好,每每辗转反侧,一闭眼就仿佛堕入地狱里,不得往生。
那晚,她浑身冷汗地蜷缩在床头,利少荣就坐在身侧,试探地握住他揪着被子的手,冰凉入骨,好似不是活人的体温。
可利少荣的手很暖。
她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许多事,一个人背负久了,吞咽下万语千言,苦只自知。
“少荣。”
“嗯?”利少荣紧张地看着她,握住她手的力道很大,像是怕她随时会消失。
“我一直没和你说过,那天我去南港之前的事。”
利少荣沉下眉,想说你不愿说,就不要说,可女孩却像是猜到他的想法,摇了摇头,苍白的面上近乎勉强地撑出一个笑来。
“我不说,是怕你知道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会失望。”
“说什么傻话——”
她却低低打断他,兀自说下去:“听证会申诉失败后,我被拒入山光道,之后两天,我像个懦夫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只知道睡觉。”
她很少这样去逃避一件事,或许是几年来一直只知道拼命地向前冲,终于累了。
接到邵昊英的电话时,她仍大脑空白,混混沌沌。
门铃声伴着电话那头的轻笑响起,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此际谁正在外面。
直到邵昊英在电话里说:“月光,开门。”
她终于意识到,电话里的人——邵昊英,此刻正在她家门口。
他为什么会突然登门?邵昊英这个人,一向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本能地感知到危险,她沉默几秒,从床上起身。
“邵先生,如果你是要和我聊满江红,我们可以去公司聊。”
“如果是私事呢?”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私事可以……”
说到这里,她蓦地揪紧心脏。
因为听到了卧室一门之隔外,按密码的声音,以及随后响起的,密码正确的音效。
门开了。
脚步声自远及近,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推开了卧室的门,出现在她面前。
皱了皱眉,她喉咙发紧,一时屏住呼吸,僵立在原地。
邵昊英落下举在耳边的电话,她听到听筒里传来挂断的声音,急促的嘟嘟两声,随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还维持着握电话的姿势,不甚明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很斯文地笑了笑,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进来的时候没有换鞋,锃亮的皮鞋踩在她卧室床边铺着的一圈毯子上,落下灰色的痕迹。
月光抿住唇,退了半步,回手摸到床头一支净瓶——上次拎起它,还是因为利少荣的闯入。
邵昊英怔了怔,被她的举动逗笑了,却又忍住,只牵动唇角,斜斜地勾着一边,朝她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你要立刻找你的原先生呢。”
月光紧了紧手指,冰凉的净瓶里还插着一支玉兰,白色的花瓣已经有些枯萎,随着她呼吸,在瓶口一颤一颤地打着晃。
客厅里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她蓦地瞪大眼睛,越过邵昊英肩头,看到半开的门外,有保镖模样的人一个接一个走进来。
四个人。一字排开,列在本就不宽敞的客厅里。
她收回视线,滚动了一下喉头,随后缓慢地抬手,改变姿势,将净瓶抱在怀里。
那支白色的玉兰碰到她下颌,很轻地擦过皮肤,激起一阵颤栗,低垂的眼睫也跟着抖了抖。
看出她妥协中仍带着防备的迹象,邵昊英皱了皱眉,很担忧似的。
“你怕什么呢?因为我未经允许进了你家门?”顿了顿,他笑道,“利家公子可没少做这样的事儿吧,也没见你改一改密码,怎么,偏对我这样如临大敌的?”
-
听到这里,利少荣急急打断她:“密码不是我泄露的,我和他没打过交道,况且……他也不屑和我这样的庶子一块儿……”
月光无声用视线安抚:“我知道。若他想,去哪里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又何况是拿到我一间小小公寓的密码。”
停了停,她低声道:“我猜,那房子是原遗山名下的,他只需问问负责过这房子的人,因为他是原遗山的朋友,也不必费什么周折,就能知道。”
利少荣眉头皱得死紧:“后来呢?他突然上门是要干什么?”
她已经从噩梦中走出来一些,情绪稍稍安定下来,抿了抿唇,继续开口。
“他一开始只说,有话要和我谈,但我之前睡着没接电话,所以他这次就直接上门了。我那时候想,他这样,可能只是要吓吓我。”
在利少荣了然的神色里,她平静道:“但我想错了。”
利少荣神色转冷:“他做了什么?”
月光道:“他说要请我去家里吃饭。”
“他家?”
“他家。”
事实上,那日利少荣虽带了人大张旗鼓地来,但没避着原遗山,也不像是要掩人耳目的样子,她就放下了一半戒心。
光天化日,他还能如何?
两人在卧室里僵持半晌,后来邵昊英说:“月光小姐,好歹我也是满江红的马主,你的老板之一,虽不指望你对我另眼相看,起码也得有基本的宾主尽欢,你说呢?”
“邵先生说的是。”月光身上还穿着浅蓝色的珊瑚绒睡衣,赤着脚,怀抱一只花瓶,长发铺开在脑后,她故意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像是现在才发现一样,“您是客人,我这样待客,未免失礼。”
“我在客厅等你。”
邵昊英彬彬有礼退出卧房,好像适才强盗般登堂入室的人不是他一样。
她松了口气,反锁卧房的门后,拿出手机,在原遗山和利少荣之间徘徊片刻后,选择给利少荣去了一条信息。
“邵昊英邀我去家里吃饭,如果我晚上没给你发消息,你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她没说的太明白,但或许利少荣是察觉了什么的,立刻拨电话过来,她顾忌着外间有人,按掉几个之后,利少荣就没再打来。
这件事,利少荣还一直记着。
“那条微信的确让我莫名其妙,我打给你又打不通,那天晚上我根本没等到你的消息,你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到处问你去了哪儿,我甚至去找过原遗山,可他——”
“那几天他不在海市。”月光道,“邵昊英打得就是这个时间差,所以才敢不避人。”
利少荣感觉有些透不过气,为她脸上死水一般的宁静。
他按捺一身冷意,问:“后来呢?”
“我跟他走了。”
其实是不能不走。她虽跟着阿爸扎什学了些防身的拳脚,对付四个保镖,仍是蚍蜉撼树。
月光沉默了很久,才能牵动唇角,缓声说:“那顿饭——是个幌子。邵昊英真正的目的是我。”
用餐的过程中,她其实一直谨小慎微。可却忘了,在被邵昊英盯上那日起,她已然是一只入瓮的鱼。
他要她走,她无法反抗。他要她留,她亦不能逃脱。
“或许是餐桌上一杯茶,一粒米,又或许是一盘菜……动过的东西我都记着,很小心地看着他吃了,才敢入口。但其实,他根本不必在饭上下功夫。”
“他的人直接给了我一枪麻醉。”
“醒来时,我发现我被关在一间地室里。那间地室我来过。上次我进来,正看到他命人剜下一个青年骑师的膝盖。”
那个骑师,就是卫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