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光垂着眼不应,原遗山平静道:“还是你存心用这种方法暗示我?”
他的手还掐着她的腰肋,只觉掌心所触,骨骼分明。
怎么会那样瘦,皮包着骨一般。
月光否认道:“不是。”
“那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月光蓦地抬眸,望进他眼里,只见一片无波无澜。
她忽然便明白,她所有的首鼠两端都瞒不过面前这个男人。她以为自己可以藏好那些犹豫和动摇,却不知早就被他不声不响地看在眼底。
醉酒后的放纵和身上愈发浓重的烟草气味都有了因由,她蓦地想起他在车上状似无意说出的那句话。
——“那你管着我吧。”
或许更是一种试探。
在她沉默着、没有给出拒绝的那个时刻,他其实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是原遗山。”她微蹙眉心,看着他的眼睛,很轻声地说,“我总是要回家的。”
他喉结滚动,半晌,才哑声问:“这里也是你的家。”
月光只是看着他,眼神却仿佛在说,那怎么会一样。
原遗山一时哽住呼吸,他甚至无法形容,刻下究竟是恐惧更多,还是愤怒,抑或是,长久以来盘桓在脑中的那个不愿想的可能终于成真后的茫然。
思绪成千上万,拥堵着寻不到出路,却在最后化为同一个念头。
还有什么可以留住她。
他仿佛一个散尽家财的赌徒,在短暂的失神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卫哲的事尚有转圜。”原遗山说着,如愿看到她眼神的变化,无声松了口气,“律师团队已经决定上诉,他们还需要你的证词。”
月光只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
她从他腿上起身,手还亲昵地扶着他的肩膀,说的话却异常冷静。
“那我会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再走。”
月光走到门边,手已经我在门把上,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正对上他乌沉沉的眸子。
怔了怔,她还是说出那句准备了很久的的话。
“让连峰通过一下我的辞职请求吧,他不点头,我没办法做接下来的交接。”
原遗山坐在桌后,手上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钢笔,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却没点头。
侧对着他的电脑上显示着与日方的视频会议已经在Zoom房间开始,而写着他名字的视屏框仍是一片漆黑。
聊天栏里不停蹦出询问着“原先生在吗”的字句,余光里,女孩仍立在门口,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凯文打来电话,手机在桌面震动不停。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接起电话,打开Zoom房间的视频和话筒,开始这个关于新赛季跑马赛事合作的会议——可周身却像是被什么冻结。
冷意,更甚于冰水当头淋下。
原遗山第一次选择做了逃兵。
他接起周凯文的电话,同时打开会议房间的视频和语音,向与会方简短致歉,在这佯作忙碌的余暇里,看向门口的月光,表示,我在忙。
月光露出带着歉意的、了然的神情,在他意料之中地,轻声说了句“你先忙”,走出去,帮他掩上了书房的门。
非工作时间,进行的也并非官方会议。
原遗山在阪城有注资的马房和马场,负责人是名与原遗山年纪相仿的大阪男人,叫南出朱音,因是旧识,此次只是在正式会议前通个气,并没有他方才表现出的那样要紧。
会议中两人用英语交谈,南出朱音很快便发觉他心不在焉,客气地询问对接下来的合作是否有所顾虑。
原遗山回过神:“不,只是……有些私事,抱歉。”
在zoom会议视讯打开时,南出朱音就看到原遗山身后一个女孩正离开,虽然门很快合上,只匆匆一瞥,仍不免为那侧影惊艳。
南出朱音了然地扬眉:“哦……我明白。”
原遗山看出对方眼中戏谑,笑着摇了下头,心说,不,你可能不明白。
不是情人间凡俗的吵闹推拉。
而是她要离开我。
且已经下定了决心。
会议结束得很快,三十分钟后,原遗山就关了电脑,习惯性地摸出抽屉里的烟,起身走到露台上,慢条斯理点着了火。
夜幕里,指间夹着猩红一点,随他动作摇摇曳曳。
楼下是别墅后面的花圃,只种了些木本植物,无香的玉兰纷纷绽开花骨朵,黎色的枝桠上没有绿叶,伸展到末端,只有雪白一朵玉兰花。
一支烟吸完,他才打给周凯文。
之前的会议周凯文也在,原以为会议结束这天就下班了,没想到又被召唤,周凯文显然有点发懵:“原先生?”
“卫哲的事。”
“卫哲……怎么了?”
“上诉。”
周凯文不禁迟疑,按理说卫哲和老板非亲非故,顶多是沾了小丫头的光,才请动中山的顶级律师团队出马,如今的判决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这还不满意吗?
周凯文没敢问,只道:“好,我明天就和律师团队沟通。”
“这回……”原遗山道,“我亲自去。”
回到卧室,只余一盏床头灯,昏黄地照在月光露出的侧脸,以及散在枕畔的、蜿蜒的长发。
原遗山缓步近前,伸手触碰她鬓发前,顿住动作,将手指搁在鼻下,确认过没有烟味儿,才落在她发上,很轻地揉了揉。
“小骗子。”他呢喃道,“说了管着我,现在转头就要走了。”
怎么偏偏是这样。
原遗山自问没有立场和资格,更缺乏足够的理由说出挽留的话。
这里没有给她足够美好的记忆,更多的反而是苦难。
他是她所有苦难的开端,是她痛苦回忆里最大的一块伤疤,即便所有因果都已尘埃落定,却不意味着那些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所以她要逃离,是理所应当。
可如果他开口呢?
原遗山关灯,躺倒她身侧,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捞到怀里抱住,直至呼吸可闻。
如果我恳求,低声下气,如果我把从未示人的卑微全部给你,会否动摇你的决定?
他不知道答案。
负责卫哲案的两名律师从未想过,这样一个案子会劳动原遗山大驾。
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却像是根本不关心案情的根本,在律师口干舌燥说完关于后续上诉的安排,他只是沉默地转动着手里的烟盒。
两名律师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上诉要多久?”原遗山终于开口问道。
“十天左右。”
原遗山抽了根烟出来,打火机发出很轻的咔哒声,他的声音也因为吞吐烟雾而显得有些模糊。
“知道了。”
律师们一头雾水离开后,原遗山又把周凯文叫进来,问卫哲在哪。
周凯文立刻露出研判和警惕的表情,因为安排卫哲的事,他在前一天刚刚和原遗山说过。
……又开始忘记了吗?
好在,原遗山没等周凯文回答,很快又想起了这件事:“在酒店。”
周凯文松了口气的功夫,原遗山已经站起身:“送我过去一趟。”
原遗山要见这个反水搞垮了邵昊英外围马彩王国的家伙,也在情理之中。
那天两人在酒店里的谈话无人得知,只是结束得很快,周凯文在走廊看了两次表,过了十五分钟,原遗山就走出来,显得很沉默。
到车库的路上,周凯文忍不住问道:“原先生是担心卫哲不安分?”
原遗山拉开门上车。
过了会儿,才无声地抬手,盖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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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问我们怎么认识的?那可说来话长了。”
卫哲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很平静地点了根烟,笑了笑,带着点玩味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们是在邵昊英家认识的。不过第一面可有点血腥。我都很奇怪,她见了那种场面,怎么还敢一口答应下来给别人的马策骑呢?”
“也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人了。连邵昊英那种人的马,她都不忍心看着去死。”卫哲吐出一口烟来,嘲讽地道,“结果自己的马死了。她可能想都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