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尚有春夏之交的馀寒,港城却已是实实在在的初夏了。
台风过境,因只擦着边走过,当夜一场狂风暴雨,隔日又是繁华景象。
置地广场附近的cafe人来人往,众多抱着电脑伏案工作的白领中间,她只是握着一杯热可可,好奇地以视线追随窗外的行人。
陆广年来迟了十分钟,黄昏堪堪照落在她面前的玻璃窗上,将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柔焦的熏黄色。
以至于陆广年的身影出现时,她并无想象中那样抗拒。
他着一身素朴的棉麻上衫,黑色裤子,脚踩一双拖鞋,匆匆自她视野横穿而过,接着cafe的门开了,他站在门口,四下张望,又拿出手机。
月光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挂断后,站起身,朝他举手示意。
陆广年抬起头,终于瞧见她,脸上堆起一个笑容,快步走过去。
“原来你坐这里,好险没看到!”
热情得令她陌生。
“乌龙茶。”陆广年点了单,在她身旁坐下,她偏头,发觉他眼角已有很深的皱纹,些微的表情,也会令那些纹络夹在一处。
陆广年没留意她的注视,又或许只是装作不知道,兀自低头摆弄手机,似在回复一封极其重要的邮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将她晾在一旁,用忙碌让这场久别重逢显得不那么尴尬。
“您的乌龙茶。”
陆广年拿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终于转头看向沉默的月光。
“从前便生得靓,现在更不得了,我刚刚几乎没敢认。”
客套话带着笑意,月光只安静地听,报以一笑。
“你找我,有什么事要说吗?”
开门见山来得猝不及防,盖因这些虚伪至极、精心**过的寒暄,她一句都不想再多听。
陆广年脸上的笑僵硬两秒,便转瞬恢复如常。他紧张似的,又喝一口茶。
“既然你打开天窗,我也不妨直言。”
月光露出一丝困惑。
如朗凡杯的赛事经理所言,陆广年如今好好地在马会作教习官,多半仍是受人敬重的“大师傅”,有什么事需要他这样放低姿态,一改往日嘴脸地来见她?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得到了答案。
从陆广年口中听到“原遗山”三个字,竟不意外。
在陆广年的描述里,许多她没想通的事情终于被解答。
比如陆广年为什么会在海市发展得如日中天的时候回到港城老家,薇薇安为什么再没出现在中山集团,甚至周凯文也对其人讳莫如深。方宝欢为什么离开了山光道,吴喜成为何会走投无路沦落到赌徒无赖的地步。
古有天子一怒,浮尸百万,而他原遗山一怒,是是直接断了旁人的活路,令周围人流离四散。
“山光道被大清洗那阵子,谁不是人人自危,生怕从前对你怠慢的小事也被翻出来,报应到自己头上。”
陆广年说着唏嘘道:“我当年发公告与你断绝关系,是当真以为你做了那样的事——我陆广年门下,怎容得了这样的门徒。”
“谁想到,我一时轻狂,会惹原先生秋后算账。后来我在海市实在谋生无门,只得回来混口饭吃罢了。”
陆广年说得很慢,杯中的茶已经放凉。入口是极苦的。
“那……方宝欢呢?”月光问。
陆广年说:“他回了沙田的马房,如今成家立业,过得不错。”
月光颔首:“所以,你希望我如何?”
陆广年看她一眼:“我知道当年的事对你冲击不小,那时候人人都以为你……总之,没出事就好。我约你见面,原也不是要你做什么,只不过怕还有哪里不周到,恐你和原先生误会。Aden的事,我听说了,原先生做事一向如此,雷霆手腕,Aden做错的事,他自己来还是最好。只希望你我的旧怨已了。我如今年纪大啦,再折腾不起。”
一番话说到底,是打听到了原遗山来港处理Aden,怕被连累,才特意来约见她认错示好。
月光地垂眼眸:“我知道了。”
只这一句,陆广年就放下心来,得了这个定心丸,一杯茶不必喝完,便告辞走了。
回到酒店,原定的录制因台风天推后,赛事也更改了时间。
明星队长们早早得到通知,这会儿才迟迟到港,入住文华酒店。
张宸走进大堂,正要与助理上电梯,恰好瞧见月光在侍者引领下朝一侧的VIp直梯走过去。
“诶?”助理愣了一下。
张宸闻声皱眉:“怎么了?”
一抬眼,月光正偏过头,视线与他碰了个正着。
“那个直梯是……”张宸诧异太过,脱口道。
VIp直梯一般直达顶层的文华总统套房。按理说他们这些素人嘉宾最高待遇也就是行政套,不太会自费升房,尤其是在文华。
月光没答,和他面面相觑两秒,选择岔开话题:“你们刚刚到?”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张宸不依不饶凑过去问:“有人给你升房了?还是你其实深藏不露是个世家小姐?”
月光与原遗山的恋情,只在节目制作组的少数几个工作人员之间流通,因忌惮那个时刻门神一般眼观六路的助理高颖,寻常工作人员也不太敢在私下里议论。
至于周济,他只热衷于和张宸讨论说唱,更不会随便说起月光谈恋爱的事情。
于是张宸就成了唯一一个从头至尾的非知情者,怎么也想不通月光身上的那些违和感。
但他在几分钟后,知情了。
直梯打开,原遗山走出来,瞧见大堂的几人,皱了皱眉,只当没瞧见张宸和他助理,视线紧紧锁在月光身上。
“怎么喝个咖啡这么久?”
张宸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神态温淡,气场不同于常人的帅哥,是在和月光说话。
电梯开了,助理察觉到气氛不对,挡着电梯提醒张宸,张宸走进去,又朝原遗山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回过神来。
这这不是……中山的那位原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