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在焦急的盼望等待中，陆自明没能等来任职的文件。眼看春节即将临近，回家的车票越来越难买。他只得下定决心，向分公司领导请好假，买好二月二日的车票踏上了返乡过年的旅程。二月四号，他在老家忍不住给章哲立通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了解到竞岗的任职文件仍然没有下。他心里难掩失落之情，看来这件事悬了。会不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十分精彩，赵忠祥和倪萍的主持水平炉火纯青，董文华唱的《春天的故事》旋律优美，赵本山和范伟的小品十分逗乐，可是他被这件大事吊着，并不感觉开心，郁郁寡欢。看着热闹的春晚，仿佛那些欢乐都是别人的，他的内心孤独无助。他想起了尼采。想到原来读过的尼采看到农夫鞭挞一匹马，他冲上去抱着马儿痛哭的故事。他曾经觉得不可思议，都说尼采是疯子，果然不假。现在他终于理解了尼采，在他的眼中，农夫的鞭子就是命运，而那匹马正是他自己。他的内心也在哭泣，命运对他这个平民子弟太残酷了。《圣经.马太福音》里说“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与深州那帮朋友们相比，自己真的是一无所有，难道连这次机会也要被剥夺吗？
传统佳节，举国欢庆，万家团圆的夜晚，他默默地思念着千里之外的爱人—王梅芳。如果她在自己身旁该有多好，起码有一个可以倾诉、可以排遣心情的伴。除夕之夜，他提笔给远方的爱人写下一张信笺，是一首小诗：
《致我的梅芳我的爱》
时光就像一位工匠
在我的心上不停雕琢
镂空成一个容器
盛满对你的思念
如汹涌澎湃的海
淹没我
经过一个煎熬的、漫长的春节假期，他在反复痛苦的思考中，认清了自己的形势。不管怎样，这次中层竞岗能够入围已经是一次巨大的成功。即使失去这次机会，对自己来说，年纪还轻，仍然有翻盘的机会，不能深陷受害者心态难以自拔，正不必消沉，更不必绝望。他收拾好心情，正月初五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陆自明并没有等待太久。正月初七，上班第一天集团下发了此次中层竞岗的任职文件。吴帆青任党委办副主任（主持工作），陆自明任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段巧英任物业分公司常务副经理，其他还有几位同志提拔为财务科、销售科、物业科副科长以及公房和物业综合岗位相应职务。要求所有人员立即到岗到位，办理工作交接。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集团的舆论沸腾，陆自明这个无名小卒一跃而为集团办公室主任，大内总管，一时间成为集团上下、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焦点人物。
陆自明看到文件通知的时候，茫然不知所措。成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到身边，他感到自己甚至都没有做好准备。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那不就是办公室主任吗？自己真的有能力挑起这副担子？他在激动之余，更多的是怀疑、担忧和恐惧。本来经过这大半年在物业条线的锻炼，自己对于胜任物业科副科长的岗位是有一定把握的。陡然任命为办公室主任，这样的超快擢拔，显然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来不及给他适应的时间，下午黄选刚直接给他打电话，明天准备到办公室交接班。明天？明天是情人节。王梅芳和他约好明天一起吃晚饭。明天自己就要成为房产集团的大办公室主任了，那是个什么概念？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挑战？明天会怎样呢？陆自明茫然着。
晚上陆自明和王梅芳约在中山公园附近的一家湘菜小馆吃饭，点了三道菜：小炒肉、剁椒鱼头和一盘炒青菜。两人各点了一瓶啤酒，共同庆祝陆自明的提拔。王梅芳为爱人的进步由衷地感到高兴，专门送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夹包做礼物，他接下去就是一个小领导了，公文包用得上。两人共同的前途一片光明，陆自明已经成为全市最大的房地产集团的办公室主任，俨然“小荷已露尖尖角”。而自己在下个月的春考完成最后两门科目的考试后，即将于六月份拿到本科文凭。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未来可期。湘菜香辣可口，两人兴奋地边吃边聊。各自诉说着春节假期里的趣闻和思念，不知不觉各喝了两瓶啤酒。酒足饭饱，两人在中山公园里散步继续闲聊。一轮淡淡的黄月挂在树梢，两人相拥漫步，十分温馨。虽已立春，但晚风吹过，仍感寒冷。王梅芳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陆自明提议到自己宿舍坐坐，王梅芳答应了。
两人回到宿舍，空无一人。
王梅芳问道：“你同宿舍的那个章哲立呢？”
“哦，他今天家里有个亲戚聚餐，回家去了，说晚上不回宿舍了。”
陆自明拿出两瓶汇源果汁，这是春节前单位发的一箱饮料。两人坐在陆自明宿舍房间。这是王梅芳第一次来到陆自明的宿舍，虽然原来到过这里几次，但却从没有走进他的房间。
宿舍布置得干净整洁，一大堆的书放在书桌以及床头，书桌上还摞着厚厚一叠习字的黄裱纸。房间角落里放着几副健身器材，扩胸器、臂力棒，一堆哑铃等。墙上订着一张陆自明自书的书法条幅“卑以自牧”。柳体书法，遒劲隽永，甚有风骨，算是他的得意之作。
王梅芳坐在书桌前，翻看着陆自明书桌上的书籍，问道：“最近读什么书呢？”
“最近在看尼克松的新书《1999不战而胜》，还在读美国人克洛泽写的《蒋介石传》。”陆自明坐在床边答道。
“嗯，你读的书还真不少。”又看着条幅道：“嗯，卑以自牧，意味深长么。这笔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
“嗨，自己没事的时候瞎写的，消磨辰光而已。”陆自明谦虚地说。
“你最近还会写现代诗啦？春节期间收到的那首小诗写的蛮好的！我都背下来了！”王梅芳柔声笑道。
“也算不上诗吧，言为心声么，跟你说说心里话而已。其实在回去的火车上我还写了一首，没寄给你。”陆自明轻声说道。
“是吗？那我要看看！”
陆自明搔搔头，憨笑道：“写的不好，不许笑话哈！”说着站到桌边从抽屉拿出日记本，翻到那一页，给王梅芳看。是一首小诗：
车轮
碾碎了
无穷遐想
汽笛
牵动了
一段愁肠
我的相思
便如这铁轨般
孤单 悠长
“写的真好！是写给我的吗？”梅芳仰头看着陆自明，眼神里满是爱意。
“当然是啊！所有的诗，都是关于你的......”陆自明温柔地抚摸王梅芳的秀发，丝丝特有的体香传入他的鼻息。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去亲吻她的脸庞，喘息着在她耳边说道：“梅芳，我爱你，你嫁给我吧！”
王梅芳也很兴奋，双手紧紧搂抱着他，问道：“嗯，自明，你会娶我吗？”
“我会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我爱你，梅芳，我这辈子一定要娶你！”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热烈的吻。王梅芳心里想道：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等的人，智慧的头脑，良好的修养，那样强壮，让人爱慕，令人安心。他并没有给自己多少海誓山盟的诺言，但就是觉得他值得托付。自己可以安心地交给他，把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未来当然也包括自己守身如玉二十多年的身体，统统托付给他。那一朵含苞待放二十多年的花蕾，今夜为君绽放。她在心里说道：“来吧，自明，我爱你！”
第二天上班，陆自明来到集团五楼。黄选刚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了，见他来客气地让座，先是道贺了一番。然后把办公室的各项工作，一一做了交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把手头要交代的工作已经整理的很清晰了。又把几位下属叫到五楼的小会议室，一一作了介绍。办公室下属共八人，三位是行政人员，都是女同志；五位是驾驶员，都是男同志。黄选刚先给大家介绍了陆自明：“这位就是陆主任，集团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也是集团最年轻的中层干部！”陆自明努力保持镇定，站起来跟大家微笑打招呼。
黄选刚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徐若瑾，主要负责文字起草、会议安排，也对接一些办公用品采购、结账等行政工作。哎，小徐，你主动站起来让陆主任认识一下！” 徐若瑾站起来，笑道：“陆主任好！”“你好！”陆自明目测她年龄应该比自己大一些，是个长相蛮端正的女同志，偏瘦，穿着也中规中矩。
“这位是主要负责文印室顾晓英，包括文件的收发，打印、复印等。”顾晓英腼腆地站起来笑一笑算打过招呼。陆自明微笑回应，打量一下是个胖胖的小姑娘，看上去比较羞涩，比较本分。
“这位是郑国红，主要负责档案室工作。”郑国红也站起来说声：“陆主任好！”“你好！”郑国红的年龄明显比较大，陆自明估计应该有四十多岁了。
“这五位是驾驶员师傅，李师傅，王师傅，张师傅、唐师傅、小李师傅。”几位驾驶员没有站起来，只坐在座位上懒懒散散地点点头算打过招呼。黄选刚也不说他们，陆自明客气地微笑点头回应。
黄选刚最后说道：“今天就算是个辞旧迎新的日子。我呢马上转岗了，就要跟大家在工作上分开了。在办公室呆了七年多将近八年时间，跟各位也相处了这么久，实话说，是有很深感情的，也很舍不得大家。但是没办法，这是组织的安排，必须服从。这么多年感谢大家对我工作上的关心、帮助和支持！我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有些批评有些话可能言重了，但都是为了工作，也请大家理解和包涵了！今后，希望大家多支持小陆主任的工作！”
同工作人员见过面，工作交代基本结束。黄选刚把陆自明单独叫到办公室，说道：“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和基本情况就是这样。说到底，办公室就是个办公协调机构，承上启下，确保公司管理层顺畅运转。主要工作无非是办文、办会、后勤保障这些，难度呢也谈不上什么，总的工作原则是要心细。处世原则不管对上对下，态度要谦虚。当然你很年轻，也很优秀，一定会比我干的更出色。我这几句心里话跟你说说，你以后慢慢体会。”黄选刚单独跟陆自明交代了几句体己话，陆自明听得出他是真心的。感激地说道：“谢谢黄主任！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我年轻没经验，以后少不了有些事情还要单独请教，到时您可要帮帮我！”
“哈哈，小陆主任你谦虚了。另外，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我要单独跟你交接。”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带上一个文件夹，领着陆自明来到靠北的最里面一间小办公室（刘积仁办公室对门）。
打开门进去，是一间库房。靠墙放着两排铁皮柜，中间一个可以堆放物品的货物钢架，上上下下放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物资。墙角摆放着一个高大厚重的保险箱。黄选刚掏出钥匙拧开保险箱，里面分了四五层，放着一些精美的礼盒。又掏出钥匙分别把铁皮柜的门打开，里面也都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黄选刚翻开文件夹，说到：“陆主任，这里是办公室的物资仓库，里面所有的物资都登记造册的，全部在这个文件夹里。保险柜里的是历任集团领导上交和遗留下来的贵重礼品，有好几块金条、玉石、珠宝、鸡血石等，还有一些金银质的纪念币，几幅名贵字画。这些最贵重的物品锁在保险箱里。其次的放在铁皮档案柜里，主要是一些高级的纪念酒、一些贵重的工艺品，有些象牙雕、紫檀木雕、青田石之类的工艺品。”摆在钢架上的大部分是一些消耗品：各种礼盒装蚕丝被、毛毯、衬衫、羊绒衫、丝绸睡衣等，简直像开百货铺一般。另外几大箱是香烟和酒水，用于领导招待应酬的。陆自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仿佛走进一个百货超市，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看了个目瞪口呆。
黄选刚一边对着文件夹的账目清单，一边核对实物数量。花费了近两个小时方才清点好，账物两清。两人在物品交接单上签了字。交接完毕，黄选刚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小陆主任，我的任务到今天就算完成了，这边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