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到当下
芥子铁了心要纠正这个错误。
她一路默不作声的跟着山崎圣，看着他进办公室没五分钟之后就甩着车钥匙出来。
下个月的开庭对他来说仿佛是写在日历上的某项不起眼的鸡尾酒品鉴活动。他只用负责快意的品尝和短暂露面，然后便可轻松抽离。
芥子做不到这一点，她没有办法轻松，从听到死缓的倾向判决开始，她就一直处在一种世界快末日，而她还没有找好救生包的状态。
她很紧绷。五条悟有时能看得出来，有时却看不出来。倒也不是因为她藏的很好，只是她躁狂的性格通常能轻松的掩盖一切。
跟着山崎圣走进地下通道，一路上，这个哼着歌甩着车钥匙的检察官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
他看起来有点蠢。不装精英的时候，他的小动作特别多，一会摸摸头发，一会对着反光的玻璃，呲着牙检查自己的牙龈是否洁净。
在他正猫着腰冲别人的后车窗欣赏自己今日的造型时，芥子拐进了安保室借了一根法警的警棍和一个专门用来制服凶残被告的套头麻袋。
警棍通体漆黑，是一根能将人牙都打碎的金属棒。
芥子握在手心里时，她理智的那一面正在苦苦哀求她，不要这样。
在大脑的潜意识里，芥子不知道二十九岁的自己会把代表理智的那面想象成谁，但是十五岁的芥子，会让理智套上苹果女士的模样。
那大概是十一岁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也就只能回溯到十一岁的记忆了。
她和一个自己一定很爱的姨妈坐在某间教室的门口，姨妈应该很漂亮，但让芥子记忆犹新的是她对她的宠爱。
她笑着对芥子说，“要好好听课，下周过海关的时候，你要记住今天在这间教室里学到的所有。”
没过多久，芥子被单独领进了教室。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听到理智这个词。
把红发剪成波波头的女人像动画片里卖水果的阿姨。她还穿着一条红色的蓬蓬裙，这让芥子不断的想起她最讨厌的苹果。于是她就在心里给她起外号，叫她苹果女士。
“性格和行为可以分开，孩子们，你们的性格决定不了你的行为。” 苹果女士撅着红唇给一帮小孩讲述着一个复杂难懂的概念。
她不停的重复着理智，不停的解释理智，不停的告诉每一个在座的少年，小孩（芥子是唯一最小的一个），理智可以让你将性格和行为区分开。
“你可以选择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像你能选择是动手还是拥抱。”苹果女士甚至还传授了一个她的独家秘诀，“深呼吸十次，想象自己吸入的是冰冷的像北极般的空气，吐出的是火山喷发的熔岩。然后你就会发现，你理智又冷静。”
这个办法芥子在课堂上就完美的证明了，它对她来说没有用。
在她深呼吸第三次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了身后那个一直用力扯她头发的大孩子，当堂就抽了对方一巴掌。
苹果女士当时气得像个疯子，她一点都不理智冷静的把芥子赶出了她的教室。
嘴里还一直嚷嚷着，“这小孩不是情绪有问题，是心理有毛病。你确定她不是超雄综合症患者吗？”
芥子记不起名字，模样，但一定是最爱的姨妈，瞬间就怒了，她揪着苹果女士的领子让她给她的宝贝侄女道歉，并且让对方发誓以后再也不可以这么咒骂一个小孩，不然就把苹果女士投诉到下岗。
从那一次开始，或者说，从十一岁开始，芥子的大脑里一旦出现理智和真性情的对抗，就会直接蹦出姨妈和苹果女士的样子。
可惜现在，她记不起最爱的姨妈，而苹果女士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山崎圣撅着屁股欣赏完自己的牙缝之后，闲情漫步的走向了地下车库最深处。
最高院地下车库的监控上周就坏掉了，有人说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有人觉得是心有不甘的某位被告的恶意为之。
但无论到底是哪一种，芥子都很庆幸它们此刻的通通失灵。
她不是为了泄愤才要袭击山崎圣，她只想让他下周出不了庭。
上周五的时候芥子就已经从书记官佐野的嘴里知道了，五月初的开庭将会出现父子齐心，携手共退“外敌”的画面。
主法官山崎宽太，检察官山崎圣，如果不是那张表上公辨写着的是夏油芥子，芥子真的一度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家庭作坊拍摄的下三滥晚间剧。
据芥子所知，法官也是系统抽签来分案子的，最高院那么多法官，到底是多么小的概率才能让父子连心的画面出现法庭上。
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她一直没办法告诉灰原雄，告诉佐野，告诉五条悟，甚至是最近互发email的夏油杰，她到底在面对什么样的压力。
因为老实说，一片空白的记忆使得她对他们没有办法像对内莉，或者对姨妈那样，无条件依赖。
而单靠她十五岁记忆自己，她绝对会用最糟糕的手段解决问题，即使这很可能会害惨了未来的，二十九岁的她自己。
山崎圣停在了自己的豪车前，叉着腰欣赏。
这是个好时机，芥子屏息冲了上去，先给对方脑袋上套了麻袋，接着她一脚踹翻他，高举起了手中的警棍。
苹果女士在她心里高亢的尖叫着，不要暴力！不要暴力！请让我们坚持最后的理智，来，一起吸一口北极的空气！
但加速的心跳还有所知的不公正，以及嫉恶过分如仇，又幻化成了她最爱的姨妈的样子，温温柔柔的和她说，芥子，他们让一切变得可恶黑暗，你不能袖手旁观，你必须纠正一切。
第一下打中了山崎圣的腿，他发出惨叫，听起来很严重，但芥子能保证他连骨头都没被撼动分毫，顶多第二天起来是一小块淤青。
她举起警棍对着他的肩膀，这一击她必须用点力，锁骨骨折，至少也能多拖一个月。
所以说性格和行为，怎么能分开另算呢？
她根本刹不住车。
就像十一岁的那一天，在苹果女士下课后，她还是没有选择放过那个不仅扯了她辫子，还朝她吐口水的大孩子，把人家的小拇指掰到软组织挫伤。
芥子第三次高举警棍的时候，已经揍急眼了，她发狂的想要替司法界除去一个败类。
就在棍棒即将碰到山崎圣的被麻袋套住的头时，某个背着双肩包的蘑菇头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