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议事大厅并不算太宽敞,是标准的藩王府邸建设,共计八梁十六柱。同时容纳二十人议事,倒也显得不算拥挤,要是人数再多了,就不行了。整个大殿地面由玄青的玉石板铺就,即使是白天,大殿内同时点满火烛,却依旧显得幽暗肃穆。正中央高位处,那张并不算宽敞的王座上,铺着一张白底黑斑的雪豹皮。
此时大殿之内,左右两侧,已经有人站着。左右各有四人,别看只有八人,但高矮胖瘦,青壮老者,几乎都占全了。
温问情和白奉先走到大殿中央,二人并肩站定。
温问情朝着端坐在王座豹皮之上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
“儿臣温问情,拜见父王。”
温问情行过礼后,微微侧目看向一旁没有任何举动的白奉先。
白奉先此时目光盯看着端坐在王座之上的赢烈,脑海里浮想着两个画面。一是在来蒙州前,曾向叶心如保证,自己必将替他杀了赢烈,为她父亲报仇。另一幅画面,则是昨晚,叶心如拉着他的手,和他说她可以先放下杀父之仇,希望白奉先能听从诸葛先生的安排。这两幅画面在白奉先脑海之中交替浮现,出了神的白奉先,犹如木头人一般,呆愣站在那里。
时间一长,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没有行礼的白奉先身上。温问情用手肘顶了顶白奉先,这才让白奉先回过神来。
从失神中恢复过来的白奉先,左腿单膝跪倒,左手握拳撑地,右手握拳捶于左胸。
标准的西秦军军礼。
“长虹军白奉先,拜见西秦王!!”
此话一出,在结合白奉先这行礼的举动,除他自己之外,大殿内另外九人,均是一愣。随即,便传来嬉笑之声。然后整个大殿都开始响起不同动静的笑声,打破了原本的庄严肃穆。就连站在门口外面一侧的宫野,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也忍不住好奇的向殿内探头望去。
笑得最欢的,要数白奉先身旁的温问情,还有一个站在右侧次位的胖子。
笑声持续了一段时间,白奉先不明所以,没有起身,只能是一脸疑惑的看着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的温问情。
止住众人笑声的,是赢烈。
“好了,大家都不要笑话他了。这小子和你们不同,他是我从军队里捡回来的,算起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恐怕他还不知道,成为五子太保意味着什么。”
“父王,你这是在责怪我啊?”温问情回应赢烈道,“我可是第一时间就将五子太保的身份解释给这个家伙听,不信你问他,他知不知道五子太保是什么意思!”
听了温问情这样一说,赢烈的目光看向了跪在那里的白奉先,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聚过来。
白奉先微微蹙眉,如是说到,“温······”
“嗯?!”
听到温问情不悦的声音,白奉先赶忙改口道,“是了,四哥的确已将五子太保的身份告知于我。”
“哦?既是如此,你刚才为何还要叫我西秦王啊?”
面对赢烈的询问,白奉先脸色微红,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前一天,老子还准备杀你,如果称你作为父王,岂不是‘认贼作父’!只不过昨晚风向变了,要不然这会,恐怕自己已经动手了。
见白奉先呆愣在那里,赢烈也不准备继续逗弄这个刚收的义子,毕竟双方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虽然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义子的性格和背景,但对方还不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
从王座上走下来,径直来到白奉先面前,双手将白奉先扶起身。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仪表堂堂,身姿雄壮,气宇轩昂的白奉先,赢烈脸上笑意浓浓。
第一次见面,只因为对方救了自己一命,在战场上勇猛异常,自己动了喜爱之心。收为最后一名义子的举动,多少有些草率。不过后期经过调查,如今又近距离站在面前,赢烈是越看越喜欢。
“白奉先,字连城?”
听到赢烈叫自己的名字,还说出了自己的表字,白奉先下意识拱手行礼,脱口而出“属下在!”
周围又是一阵嬉笑声。
赢烈如同一位家中长辈,笑容慈爱,充满喜悦,但眼神中又有质疑和责备。
白奉先明白赢烈眼神中所表达的意思,略作迟疑,改口道,“父王在上,连城谨遵父王将令。”
“哈哈哈,好!好!!好!!!”
这一刻,白奉先和赢烈的父子关系才算真正确认,至此,赢烈所设立的五子太保,算是全员齐备。
“父王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有了小五,就把我们哥四个晾在一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听到旁边温问情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赢烈微微斜眸,“哼,你这家伙,以后少给我招蜂引蝶,多带带小五。”
“是!”温问情拱手一礼,算是应下了这件差事,随即又嬉皮笑脸的的说到,“这件事我可以办,但父王你要提前把奖励许诺给我。”
赢烈有些神色不悦的看向温问情,温问情却依旧一副嬉笑不在乎的表情,赢烈微微一叹气,显然对这个义子没有办法。
“你说吧,又看上了我什么东西。”
“父王,您那匹雪龙驹······”
“那可是花重金从北幽买回来的,我都还没骑几次!”
“正因为父王还没骑几次,感情没那么深厚。我要是要您的黑羽,您不得心疼死。”
站在二人中间的白奉先,能清楚的看到赢烈已经有些咬牙了,作为上位者,一名异姓王,更是有那“人屠”称号。但现在,在温问情面前,却犹如一个被自己孩子气得,想打却又舍不得的父亲。
“好好,给你,给你,”
面对温问情一脸真诚和无辜,这个家伙,最是能拿捏自己的脾气。
“宫野,回头让这家伙自己去牵马。”
门外的宫野听到赢烈的高声吩咐,从门外回应道,“是,大将军!”
得逞了的温问情,喜笑颜开,还不忘给白奉先挑了挑眉,眼神充满挑逗意味。这可让白奉先忍不住一阵恶寒,自己可是绝对没有龙阳之癖的。
不再理会温问情,赢烈手拉着白奉先,开始为他介绍起如今在大殿之中的人。
先来到了左手边,这边一字排开的四个人,依次是慕长生、徐浮、赢霸、徐长空。
赢烈开始一一为白奉先介绍起来,
“这位紫衫美髯,傲然而立的是慕长生,是咱们西秦数一数二的谋士,有他在,我西秦蒙州无忧。”
“连城见过慕先生。”
“将军气宇轩昂,让慕某眼前一亮,他日定会成为我西秦军的中流砥柱。”
过了慕长生,二人来到徐浮面前。
“这是徐浮,也是咱们西秦数一数二的谋士,别看他这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有他在,西凉草原早晚是我们的。”
听到最后这一句,白奉先心中一惊,但其他人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好像赢烈所说,就是事实。
“连城见过徐先生。”
看到白奉先恭恭敬敬的给自己行礼,徐浮微微一笑,但搭配上浓重的黑眼圈,以及苍白的脸,显得有些诡异。
“小将军,今天在大殿上不方便多言,有时间去我府上,我来教小将军感受一下人间至······”
“打住!”赢烈直接打断了徐浮的话,然后对身旁的白奉先说道,“你不许去他家里。”
“啊?”白奉先先是一愣,“是,王···父王。”
徐浮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神色,只是有一点惋惜。
赢烈继续带着白奉先来到下一人身旁,此人和赢烈年纪相仿,身高、体量、样貌都有相似之处。
“这位是我的胞弟,也算是你的叔叔,如今是烈马铁骑的主帅。”
烈马铁骑,如今军评榜第九,也是西秦主力骑兵之一。
“连城拜见将军!”
“听说你小子曾只带了一百新兵,就敢冲杀数倍于你的西凉骑兵,光是这份胆量,令人佩服。”
听到此话,赢烈忍不住开口称赞道,“哈哈,赢霸,你是没看到,这小子杀起西凉人来,颇有你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我喜欢你这小子,以后有机会,一块喝酒。”
简单几句话,白奉先对赢霸此人心生好感,军人,说起话来就是如此简单直接。
左侧最后一位是一青壮男子,与大殿上所有人都不同,此人一身银甲,手中虽没有武器,但甲不离身,还是让白奉先忍不住高看一眼。
不等赢烈介绍,那披甲将军拱手一礼,随后自我介绍起来,“徐良,字长空,我比你虚长几岁,如若不嫌,可称我一声徐大哥。”
“白奉先,字连城,”白奉先拱手回礼,笑脸叫道“徐大哥。”
徐长空同样一笑,称呼道,“连城老弟。”
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的惺惺相惜,赢烈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这是相见恨晚啊!”
听到赢烈的话,徐长空略有慌乱,连忙转身朝着赢烈躬身一礼,“王上恕罪,臣的确和白将军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你们两个都算是天生就适合沙场的人,这次第一次见面,能有这种感觉也很正常。”赢烈抬起了弓着身子的徐长空,然后对身旁的白奉先说到,“你徐大哥甲胄从不离身,随时待命,他掌管的火蛇铁骑,可是咱们蒙州铁骑中的王牌中的王牌。”
“火蛇铁骑?!”听到这个称呼,白奉先也忍不住一惊。“徐大哥能执掌天下排名第一的军伍,连城佩服。”
军评榜排名第一的军伍,长期霸占榜首,却并没有什么战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十分神秘。
看到白奉先看向徐长空的眼神中又增添了几分敬佩,赢烈微微一笑。“来这边,你这还有三位哥哥等着认识你呢。”
说着赢烈将白奉先领到大殿另一侧,算上刚刚归位的温问情,这一侧同样站着四个人。
五子太保,任青阳、邵子衿、薛云风、温问情。
“你们几个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自己和连城介绍一下自己,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
赢烈言罢,重新走回自己的王位。
等到赢烈回到座位,下边也开始各自的介绍。
按序而来,站在首位的任青阳率先开口。
“连城兄弟,我叫任青阳,虚长几岁,如今是五子太保的老大。不过是军中一位持纛者,被父王抬举,成了五子太保,如今执掌金乌骑。”
军中臀力第一者,方可持纛。任青阳蓄着胡须,年龄不过四十,比白奉先还要高过半头,一身干练武装,也难掩其健硕的身形。
“连城见过兄长。”白奉先拱手一礼。
“在下邵子衿,执掌飞流骑。你可以叫我子衿兄,但最好不要叫我二哥。”
一身儒士装扮,但又和对面的慕长生、徐浮妆容不同,多了几分军伍之气。显然,这是一位儒将。邵子衿言语平缓,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似乎对于白奉先这位新加入的‘兄弟’并不怎么欢迎。
“连城见过子衿兄。”
“来来,到我这了!”
薛云风咧着嘴,一口白牙,主动拉起白奉先的手,“我叫薛云风,执掌赤火骑。兄弟,早就听老四在我这念叨过你,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薛云风和温问情、白奉先三人年纪相仿,有了更多同龄人的情绪共鸣。
对于薛云风的笑脸相迎,白奉先同样报之以李,“三哥,过奖了。”
“到我了!”温问情一把将薛云风握着的白奉先的手夺了过来,握在自己手中。
“小四,你干啥,你和小五都这么熟了,还需要介绍?!”
完全没有理会薛云风的不满,温问情拉着白奉先的手,身子更是往前靠了靠,“小五,老大自不必说,那就是咱们的好大哥,年龄最长,兵龄最长。二哥······”温问情目光看向站在前面的邵子衿,随后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二哥就是个冷性子,你不用搭理他,他手底下的飞流骑主要游走在西凉草原,轻易咱们也见不到。至于三哥,你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嘿,小五你······”
温问情朝着有些不满的薛云风做了个鬼脸,直接堵住了对方的话。
听着温问情的话,白奉先忍不住挑了挑眉,他可还记得,刚才邵子衿特意强调过,不要叫他二哥。
“好了,”主座上的赢烈并没有给温问情继续胡闹下去的机会,及时制止了。
既然赢烈开了口,温问情有些不情愿的松开了白奉先,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白奉先也站到了温问情身后,等待赢烈接下来的话语。
“今天叫大家过来,一来是将连城我儿介绍给大家。二来,是针对当下时局,进行安排。”
赢烈的话让在场的众人纷纷正色起来,均是表情严肃,等候吩咐。
“徐良,”
“末将在!”徐长空闻令站出。
“着你亲率火龙铁骑,赶赴北野城,进行巡守演武!”
“末将得令!!”
“赢霸!”
“属下在!”
“留守蒙州城,暂管蒙州政务!”
“得令!”
“慕长生、徐浮。”
听到召唤,二人同时侧步而出,异口同声,“臣在!”
“你二人协助赢霸处理蒙州政务,慕长生主管粮草后勤,徐浮负责政务法令。”
“臣等定不负王爷嘱托!!”
“任青阳、薛云风,”
“儿臣在!”
“你二人率领本部行伍,由林州穿行,前往鬼州,如遇盘问,就说是奉皇命,代为巡守西南边疆。进入鬼州后,驻守待命!”
“儿臣领命!”
“邵子衿,”
“儿臣在!”
“马上召回在西凉草原的飞流骑兵,全部到勇冠城集合。你随我一同去往勇冠城。”
“儿臣领命!”
“温问情、白奉先,”
刚才赢烈的一系列的命令安排,听的白奉先云里雾里不说,更是感觉心惊肉跳。这会还未回过神来,完全没有听到赢烈的召唤。还是温问情拉了他一下,这才跟着温问情一起躬身等待安排。
“你二人,率领本部骑兵,由河州穿行,前往贵州,如遇盘问,同样是奉皇命,巡守南方边境。到达位置后,驻守待命。”
“儿臣领命!”
一连六条任务安排,包括赢烈自己在内,大殿中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任务。每个人在听完赢烈的任务安排后,没有谁出言询问,恐怕也只有白奉先心存疑虑。
正如鬼谷子曾经评价过的那般,西秦真正可怕之处,在于令行禁止,上行下效,犹如一个整体。
“好了,命令都安排完了,你们各自回去休息吧。”
“儿臣告退,”
“属下告退,”
“臣等告退,”
“连城,你留下。”
白奉先一愣,没料到赢烈会将自己留下,只好同温问情眼神告别。
原本准备和温问情一同离开,在路上询问一二,却没想到会被留下来。
赢烈走下王座,再次来到白奉先面前。和正值壮年的白奉先相比,赢烈并不是很高大强壮。甚至因为曾经在杀场受过暗伤,身形有些佝偻,老态尽显。
“有些不适应?”
“是,”
“心里面对我刚才的任务安排充满疑虑?”
“是,”
赢烈对于白奉先直接、如实的回答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说道,“以后就习惯了,在咱们西秦,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令,无需去探寻究竟。”
白奉先蹙了蹙眉,原本还以为赢烈是准备为自己答疑解惑,却没想到是让自己不要去探寻命令的原因。
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赢烈从白奉先身旁绕过,白奉先跟着转过身。
只看见赢烈走向门口,对站在门外的宫野说道,“将人叫过来吧。”
宫野没有开口,躬身回应,撤步而走。
不消片刻,一抹倩影走进了大殿。
看清那来人,白奉先顿时目瞪口呆,汗毛乍起,冷汗直流。
叶心如,刚才赢烈让宫野去叫过来的,是叶心如!!!
刚走进大殿的叶心如颔首低头,微微抬起头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白奉先,而是先朝着赢烈行了一礼,随后一双明眸才看向那旁神情紧绷的白奉先。
四目相对,一方是脉脉含情,一方是紧张疑惑。
上下打量了一番,赢烈点了点头,似乎是对叶心如相貌身材的肯定。
“你小子倒是好眼光,这女子不错,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倒可能会有兴趣。”
“王,爷······”
“嗯?”赢烈转过身看着十分紧张的白奉先,“怎么,不是告诉你要叫父王吗,这么快就忘了!”
白奉先没有应答,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不知道此时赢烈将叶心如叫到这里是所为何事。
“喜欢他?”
这句话是赢烈在问叶心如。
“臣妾不敢,一切听凭王爷做主。”
赢烈又回过头来问白奉先,“那你可喜欢她?”
白奉先心中百转千回,将各种可能性思索万千。实在是理不出任何头绪,干脆索性不想了。
“是,万分喜欢,此生此世,非她不娶。”
“可是,这个女人,是我儿嬴政送我的美人,你打算怎么娶她?”
“我知大将军不是贪恋美色之人,我既已加入西秦军伍,自是凭借军功,等我军功足够,就会向大将军提娶叶心如的要求。“
对于白奉先直白的回答,赢烈依旧很是满意。这小子每次回应自己,没有半分虚假,直接、干脆。
“去吧,你可以先把她带回你的将军府。等你任务归来,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白奉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的看着赢烈。
对于白奉先现在的表现,赢烈倒是有些不悦。儿女情长者,注定英雄气短啊。
以后要慢慢调教一番,不可让这样的可造之才,迷失在温柔乡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