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州城外,巡南使的大队人马停留在此,一边休憩,一边热些吃食补充体力。原本那些随官、仆从想要搭建营地,却被叫停。随后又被告知,他们只是在此短暂停留,待到进城的大人们出来,他们还需要星夜赶路,继续前行。人们虽是怨声载道,但也只敢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嘀咕几句,然后按照安排行事。
数十辆马车,或是坐人,或是拉物。如今都整齐划一的并排停靠,马匹都有专人负责喂养和照顾。毕竟是高官出行,车马数量,随行人员规模,都代表着皇帝的威严形象。这些随行人员,大多数出自宫中,也有一些是从大臣府邸抽调,还有少部分是在晋州城内招募。因此,他们这些人,也分为几个团体,虽有统筹管理的大主管,以及多个副主管,但彼此之间,并不是很熟悉。
负责装载瓜果蔬菜的车驾,一共有五辆。其中一辆车,是由两位头戴斗笠的青年汉子负责。这二人是从晋州城市场招募而来,登记在册的名字是陈大、陈二。这二人一路寡言寡语,不曾和其他人有任何交流。他们车驾上的东西,也是剩的最多的。
收拾着车上的东西,陈大目光一直在观察四周,眼神飘忽,神情紧张。
相比之下,陈二则一直是面无表情,踏踏实实在干活。
“我们应该趁此机会脱离队伍才是!”
等了片刻,陈大见陈二并未理会自己,干脆一把夺过陈二正在整理的菜筐。
“我在和你说话,我要你现在就带我离开这里,待在队伍中,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暴露的,你不能拿我的命去赌!”
陈二微眯双眸,一丝杀机吓得陈大忍不住后退半步。
“你,你想干什么?”
陈二依旧没有开口理会陈大,而是继续倒换着菜筐的位置。
陈大咬了咬牙,表情狠戾,却也无可奈何。
两个时辰过去了,夜已入半。不少人在简单吃过些食物后,各自寻了位置,或是倚靠,或是斜躺,都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唯有三千护卫中,负责巡视的一千人在临时营地周围巡视警戒。
此时,刚刚结束晚宴的武素鑫、徐虎、司马三人,从南岳王府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以南岳王曹景岳为首的一众人。
相互拱手拜别,彼此脸上没有了晚宴一开始时的剑拔弩张,反而是各自微笑,一副主宾尽欢,依依惜别的场面。
曹景岳手上,多了一巴掌大小的金色卷轴,那是一道密旨。司马怀里多了一个孩童,一脸呆萌的看着即将分别的母亲,他是司马新收的弟子。
车厢之内,武素鑫看着一旁逗弄孩童的司马,心中虽有万千疑虑,但还是面带笑容。时不时的,这位刚受皇封的二品大员,也会忍不住出手逗弄一番。
“武大人心中心中有所疑虑?”
武素鑫笑容一怔,随即道,“国师心中万千沟壑,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明白。”
“你心中对我有所责备,觉得这类交易之事,不应该让这孩童参与进来。”
武素鑫笑而不语,他同样也是一位父亲,家中有妻妾二人,已为他增添了两儿一女。当晚宴上,司马指认出这个孩童,其实是曹景岳同婢女所生。管家吴桐,作为袍泽兄弟,为了掩人耳目,愿取了那婢女,将孩子当做自己亲儿侍养。
“无后的南岳王和有子的曹景岳,对景帝陛下来说,一个不可控,一个能堪大用。”
武素鑫依旧没有回应,作为直言能谏的言官,武素鑫很难理解司马所说的这些话中的深意。一腔热血报君恩,提携玉龙为君死。这才是武素鑫为官的准则,至于勾心斗角、阴谋诡谲、拉帮结派,则是其最为不耻的行为。
一时间,车厢内陷入诡异的静默。
等到和城外大队人马汇合,巡南使的队伍再次活跃起来。众人收拾得当,开始启程,星夜前行。
同样彻夜不眠的,还有几千里外的拒马城士兵。
与中原腹地,江南水乡的秋高气爽完全不同。此时的西北边塞,寒风凛冽,白雪如沙。了望塔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登高远眺,负责预警的战士,勉强站直身子。如果不是隘口外,十公里的地方,驻扎着数十万西凉大军。他肯定早就蹲下身子,裹紧大衣,喝上几口烧刀子,等着两个时辰后,其他人来替换自己。
只是现在,大敌当前,他不敢有一丝怠慢。一手持矛,一手紧握牛角制作而成的号角。
自两日前,西凉人分成数批,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人数最终累计到了近八十万之众,黑压压的一片,绵延千里。搭建的营帐,好似雪原中,顶风冒雪生长出来的“蘑菇”一般。
拒马城内,一排排犹如城墙一般的住所内,如今都已挤满了人。原本能居住两万人的城池,硬生生挤进了三万人。一万拒马城原本的守军,两万天狼布甲。此外,在拒马城后方,屯田之地,还驻守有三万天狼布甲。
在得知西凉人真的率大军来到了拒马城外后,拒马城守将林萧第一时间调配军队。原本在后方负责屯田的人员,整军待发,入城增防。被安排过来协助守城的张饕,也配合着进行了军队的安排。
原本在西凉草原上负责巡视的队伍都已经回到城内,从隘口到拒马城,三十公里的距离。了望塔、拒马石、五道沟,左右悬崖峭壁上的百米箭弩手,城墙上,昼夜不停的巡逻卫。拒马城所有的防御,全部开启,等待敌人的“检阅”。
只不过,没料到的是,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
城墙之上,点燃了一盏盏火盆。
在照明的同时,也能为城上巡视的守卫们提供一丝暖意。
身披灰黑色狐裘大氅,各自手持长刀利剑。林萧和张饕,两位主将,并肩而立。从城墙之上,远眺远方。
只是夜色本就浓稠,再加上漫天飞雪,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几公里外的隘口。
“这些西凉人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身旁林萧的疑问,张饕眉头紧蹙。和西凉人有过多次交手经验的张饕,也有些拿不准。按照往常,西凉人只要人马聚齐,一定会第一时间发动冲锋。从未出现过像这次这般,队伍集齐后,驻扎下来,接连两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可以确定,是谁的队伍吗?”
“从打的旗号来看,这次来的是黄金家族耶斯戈,太阳后裔古尔古特,外加一些小家族。足足八十万人,按照我们掌握的讯息,这应该是两大家族所有能战之人。这群草原人,难道真的打算,和我大禹王朝来一场灭国之战吗?”
张饕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勇冠城外,攻城的是古尔古特、毕格力两大家族,兵力足有六十万。后方镇守的是蒙格尔家族,兵力也有五十多万。”
“由此可见,西凉草原,五大家族尽出,两百万之众,攻打我西秦。真可谓是倾尽兵力,说不是一场国战,我都不信。”
听完张饕的话,林萧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这一次,我拒马城真的有可能会成为决定此战成败的关键!!”
张饕皱着眉头,虽然不愿相信,但从现在的战场情况来看,拒马城外八十万西凉大军,势必要啃下拒马城这块“硬骨头”。
“我已经安排人,将我们现在的情况上报到大将军。”林萧此时已经收起了轻视之心,即使对林家三代经营的拒马城有着足够的信心,但在面对八十万人的围困攻城,他也不敢托大。
“徐先生同大将军在调我来拒马城时,曾说过,一旦开战,要我至少守住三天。”
“三天?!”林萧重复道,“如果只是守上三天,那肯定没有问题。拒马城据险而守,西凉人即使有百万大军,他也无法同时跨越一线天。”
张饕点了点头,但他总感觉,既然徐先生会如此说,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从一开始,自己不相信西凉人会攻打易守难攻的拒马城,再到他觉得守三天绝对是在贬低自己的实力。现在,西凉人真的来攻打拒马城了,那说明徐先生的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忽然间,张饕脑海里闪过一句话,那是徐浮和嬴烈说的一句话。
“西凉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林将军,通知下去,告诫所有将士,万不可因有一线天险,就放松警惕,这次西凉人来势汹汹,恐有非凡手段。”
林萧有些不解的看着张饕,“非凡手段?!”
林萧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高亢悠扬的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
呜——
听到这号角声,城墙上两位将军均是一愣。随即周围的士兵开始高喊道:“敌袭!敌袭!!敌袭!!!”
呜——
城墙之上的号角声几乎同时响起,霎那间,整个拒马城开始躁动起来。
远在三十里开外的了望塔,从吹响第一声号角后,就没有机会吹响第二声。并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有了机会。
一片火海,一片移动的火海。从西凉人的营地直奔一线天而来,了望塔上的守卫,从发现,到看清是何物。几乎是眨眼间,十公里的距离就到了眼前。
那是一群后背背着被点燃稻草的牛。
成百上千,背负火堆,好似从天而降的火海。飞速疾驰,直奔隘口。好似洪流,倾泻而入。这一片移动的火海,瞬间将一切淹没。
了望塔湮没其中化作碎片,拒马石被撞破化作齑粉,五道沟被牛尸填满如平地。转瞬间,前十几公里的防线犹如纸糊一般,顷刻瓦解。
两侧的悬崖耳洞,守在其中的箭弩小队,对于这些火牛完全没有办法,形同虚设。
转瞬间,几百头浑身着火的‘火牛’就冲到了拒马城下。
而在其身后,是被趟平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