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兰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缓缓回道:“我只知道姓沈,其他的,一概不知。”
冬苓闻言,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大哥真的是,算无遗策啊。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房了。若是有什么事,可随时找我商议,但万不可打草惊蛇。”
冬苓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去。
刚回到房间,就看到站在窗前蹦来蹦去的木鸽。
江洵来信了。
冬苓确认四周没人后,将木鸽轻轻放在掌心,并抬手合上了窗户。
信上的内容十分简洁,拢共也就十个字:“地缚灵已收,三生殿可破。”
冬苓看完后,眼神微微一凛,旋即走到烛火旁,将信凑近火焰。
看着那轻薄的纸张在火苗的舔舐下逐渐卷曲、变黑,直至化为灰烬。
随后,她走到桌前坐下,食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桌面。
思绪却如乱麻般纠结。
他们洵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
罢了,就算知道了,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做下去。
他们锦哥知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大哥利用了?
算了,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心生怨怼。
正在她接连叹气,满心惆怅之时,身后突然传来 “笃笃笃” 的敲门声。
她本以为是应婆,有气无力地应道:“进来吧。”
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
“怎么的?谁惹我妹妹不开心了?”
身后响起一男子略带笑意的声音。
冬苓闻言,震惊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后,欣喜地喊道:“四哥!!!”
声音里满是重逢的喜悦,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嘘。”
莫惊云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她隔墙有耳,说话小声些。
“你怎得回来了?”
“大哥让我回来的。”
冬苓一听这话,刚翘起来的嘴角瞬间又撇了下去,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你还真听大哥的话。” 冬苓小声嘟囔着。
莫惊云没弄明白这丫头在生哪门子闷气,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回道:不是向来如此吗?”
向来都是沈亦行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沈亦行指哪儿,他们就打哪儿。
大哥说的话,总不会出错。
“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他意欲何为?”
冬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莫惊云,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与质问。
而后,她将凳子让给莫惊云,自己走到一旁的床上坐下。
莫惊云大概也猜到了冬苓的意思,这是才发现自己被大哥当棋子使了?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苓儿,这世间是五彩斑斓的,人亦是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量,沈亦行也不例外。
“你或许觉得大哥有意利用你帮他做事,但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可有哪件事是你不愿意做,他却强迫着你去做的?”
莫惊云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一阵春风,试图抚平冬苓心中的波澜。
冬苓认真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没有。
她所做之事皆是听从自己的心意。
沈亦行给过她选择,不想做便不做,不想去便不去,他向来尊重她的意愿。
“大哥他......他所谋之事,并非是为了自己。”
“但要是让你心里不舒服,等任务结束,我陪你和他好好聊聊,咱们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因为这些伤了和气。”
冬苓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说:“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大哥有事儿瞒着我们。”
莫惊云忍不住笑出声:“怎么,难道你就没有瞒着我们的事吗?”
他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我!”
“昂,你!”
莫惊云朝她抬了抬下巴,目光满是宠溺,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别结巴啊。
“我...... 我,这性质能一样吗!”
冬苓猛地站起身,双手叉腰,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哦?哪儿不一样?”
“我那都是女儿家的心事儿!你懂什么叫心事吗?大哥隐瞒的事情可未必是心事!”
“你喜欢上谁家臭小子了?”
“我们讨论的重点是这个吗?”
冬苓满脸无语的看着莫惊云,这人平日里最会打岔。
“到底是哪儿家的?”
“秦家的!秦家的!淮州阳春门秦在锦!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莫惊云眼眸滴溜一转,语气故作老成地啧啧说道:“那小子还成。”
“要你评价?”
本姑娘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
莫惊云看着冬苓那副护犊子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果然,人还是小的时候可爱。
那时候,冬苓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说:“哥哥说的话都对!哥哥是满大陈最好的哥哥!”
如今呢?只会对着自己吹鼻子瞪眼,然后再来一句硬邦邦的:“要、你、评、价?”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总是带着阵阵的刺痛。
莫惊云收起了之前的嬉笑,神色认真的望着冬苓。
“苓儿,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大哥提前谋划好的,安全又便捷。”
“就拿你进相月山来说,大哥同那许歆多次周旋,无非就是想让你进去以后有人关照,往后的路能走得顺遂些。”
小五广交朝堂朋友,四处打探消息,看似危险,实则不然。有沈峥渡在暗中护着,小五段不会出事。”
他微微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
“至于二哥和三哥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所做的事,都是大哥反复考量,觉得没问题后,才点头让他们放手去做的。就算真遇到什么麻烦,大哥也会给他们兜底。”
“可是......可是大哥要走的路,没有人替他谋划。”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皆是发自肺腑。
冬苓听着听着,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她又怎会不知沈亦行的不易。
她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丢弃,是师父把她带回玉沙抚养。
可师父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后来的那些年里,一直是沈亦行在陪着她,照顾她。
五个哥哥里,她最依赖的就是沈亦行。
那人并非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也不是最早来到玉沙的弟子,可师父还是将玉沙交到了他手上。
他能当大哥,不单单是因为年长他们几岁。
最关键的是他集六人之所长,却又处处谦逊,从不居功自傲。
他要站稳今朝榜第一的位置,又要同各大门派打理好关系,同时还要处理着玉沙的大小事宜。
冬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沈亦行躺在院中的长椅上偷懒打盹儿了。
她怎会不担心,她分明最担心。
“我总要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最想要什么。”
冬苓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就以眼下这个任务来说,他是想要救下玉饶的百姓,还是想要收服一颗听话的棋子?”
“经此一事,玉饶那些被谈家欺压的百姓定会万分感激你们。届时,名声归你们,棋子入他手,何乐而不为呢?”
莫惊云耐心解释着,他并不认为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百姓的安危是吗?”
“他做那么多任务,只是为了不断拓宽自己的棋局是吗?”
“这般野心,就不怕终有一天会连累无辜之人?”
“到那时,他怎能心安?”
冬苓情绪有些激动,语速加快,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师父曾教导过,要怀着敬畏之心去对待这天下苍生。
要相信,哪怕是渺小如蚍蜉,也有撼动大树的力量。
而那些为一己之私、罔顾苍生之人,难有善终。
“牵连无辜?”
莫惊云的双眸黯淡下来,苦笑着发出一声无奈的感慨。
“立场面前,何谈无辜?”
“你可知这世间,想要阿愿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恨不得扒掉她的皮,放干她的血,可阿愿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只是蜷在那里悄无声息活。”
冬苓怔怔地看着莫惊云,话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
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问道:“等等,你说阿愿是白榆人?”
“哈?”
“嗯?”
“……”
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莫惊云瞬间睁大了双眼,急忙问道:“你,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冬苓一脸茫然,心里有些发虚。
她原本以为那孩子顶多是妖族的后裔,所以容貌和体型上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但既然是大哥带回来的孩子,身份肯定不会有问题,所以她从来没有多问过。
可池愿真是白榆人,那他们玉沙上下岂不是都犯了死罪?
“我完了。”
莫惊云面如死灰,像丢了魂一样,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莫惊云本以为冬苓知晓此事,故而才以池愿为例。
大哥先前曾特意叮嘱过他,此事万不可与外人道。
可自家妹妹,应当不是外人吧?
他话音刚落之际,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于门外。
莫惊云缓缓将目光投向两步开外的那扇木门,刹那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大哥这莫不是来杀人灭口了?
“姑娘,该起身了。” 门外传来一位婆婆温和的声音。
莫惊云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看吧,他们大哥到底还是疼他的。
就连送他上路这等事,都不忍心亲自下手。
冬苓见莫惊云这般一惊一乍的神情,瞬间明白他定是想岔了。
她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一边暗自摇头,一边起身前去开门。
待门开启,只见门外站着一位手提食盒的妇人,不是应婆还能是谁?
因视线受阻,应婆并未瞧见屋内的莫惊云。
直至冬苓关上门,她转身踏入屋内时,才赫然发现端坐在窗边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脸上神色颇为复杂,却又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她打着招呼,说道:“未曾想到竟是这般死法,倒也罢了,好歹留了个全尸。”
应婆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刚想开口询问这人的身份,冬苓已快步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引她往里走。
同时,小声地同她说道:“我这哥哥自幼受过伤,脑子不太灵光,婆婆莫要见怪。”
“他是如何进来的?” 应婆疑惑问道。
“嗐!肯定是翻墙进来的呗。”
冬苓一边笑着应道,一边打开食盒,向莫惊云示意过来吃早点。
“欸!这话可不能乱说。”
莫惊云赶忙站起身,将凳子搬到应婆身后,自己则走到桌前蹲下。
冬苓冷笑一声,追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三生殿又没有地道,她跟邱漓多亏会些轻功,否则也难以进出。
“跳进来的。”
“……”
冬苓一时语塞,只能冲应婆尴尬地笑了笑,同时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指了指脑袋。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莫见怪,他脑子确实有问题。
“向肖望来了么?” 冬苓转而问道。
应婆微微颔首,回禀道:“已经来了,眼下正在厨房查人呢。”
“查什么人?” 冬苓只顾埋头吃着,口齿不清地问道。
“姑娘莫不是忘了昨儿个下毒的事儿了?”
应婆笑着掏出一片干净的帕子,递到冬苓面前,提醒她嘴角沾了油渍,快擦干净些。
“他就算把厨房翻个底朝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冬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毕竟,毒源压根就不在厨房。
“你打算怎么做?”莫惊云抬眸,问向冬苓。
冬苓倒了杯茶水,将噎在喉咙里包子咽下去以后,说道:“按常理来说,我们得先找到谈茗苓与郑正私下受贿的证据,以及这殿里姑娘们的卖身契。”
“那么,咱们可以先从向肖望身上着手,因为他家中藏着一个朝廷命犯。”
应婆闻言,略带担忧的插话道:“卖身契的话,恐怕不太好找,那东西谈老板都是自己收着,从不假手于人。”
莫惊云挑了下眉,追问道:“那要是不按常理的呢?”
冬苓哼哼两声,不怀好意的笑了。
她将昨日放在帕子里藏着的药丸拿出来,取出其中一颗放进空着的茶盏中,而后往里倒入少许清水。
待药丸溶于水,她向莫惊云伸出了手,说道:“给张弥生符呗,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