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夜晚,绿野环保公司。
袁宏亮摘下头盔,带着满足的笑容,活动脖子。
“嘿嘿,小样,沉浸式刑侦剧本杀这块,还没人是我对手呢。”
“真以为撒点荧光粉,踩个高跷就能搞定我?”
“不过,剧情Npc的智能是不是太低了点?”
“官方可真垃圾……”
袁宏亮一边洋洋自得,一边翻看着官方反馈。反馈显示,第九场景中,侦探三人组因热心群众提供的证据线索,被游戏世界的官方抓获列为嫌疑人。
将被扣除经验等级,赔付金币……等。
同时,提示袁宏亮成功获得“法外狂徒”以及“热心群众”称号。
正当袁宏亮洋洋自得时,门上的智能猫眼响起提示。
“叮,老总,有访客申请。”
袁宏亮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头也不回地问道:“谁呀?”
智能猫眼回答:“郭大侠。”
袁宏亮微愣,略带着疑惑起身开门。
老总、郭大侠之类的,只是袁宏亮给智能猫眼输入的恶趣味的设定,门外的,是他的发小郭云德。
还不等袁宏亮开口,郭云德焦急喊道:“亮子,出事了!”
“啥事啊这么慌张?老头又要查账了?”袁宏亮满不在乎,懒洋洋地问道。
郭云德连连摇头,咽了口吐沫,“警方……”
“咋的?”郭云德话还没有说完,袁宏亮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老头要大义灭亲?不对,不务正业犯法吗?”
“不、不是。袁叔出事了!”
作为非物质文化传承者,郭云德自幼习家传武术,素来沉稳,这一刻却是一脸慌张。
“他能出什么事?”袁宏亮眉头微皱,纳闷道:“大半夜的,嫖娼被抓了?”袁宏亮厌恶骂道:“活该!”
郭云德连连摇头,递过来个手机,同时说道:“警方电话。”
袁宏亮不以为然,接过手机,刚放到耳边,里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乱糟糟的。
同时,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
“你是袁立教授的家属袁宏亮吧?我是临镇派出所警员xxx,警号xxx。技术人员恢复了手机数据,拨出最后一个联系人,对方称是你保镖……”
“我是,出什么事了?”
“很遗憾告诉你,一个半小时之前,你父亲驾车坠崖落水……”
听到这,袁宏亮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抓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用力,胳膊上经络微微隆起……
两小时后,郭云德和袁宏亮赶到了现场。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这是一片浅滩,一侧是奔流的河水,一侧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悬崖顶上是前些年新建的国道。
来的时候袁宏亮看到了,国道路边的护栏被撞了个稀碎,周围的草木倒伏一片。
刚到落水现场,袁宏亮看到了父亲的车。几乎摔成了一堆废铁,已经拖到了岸边。
这一路,通过警方的叙述,袁宏亮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
父亲的车,是从几十米高的悬崖坠落的。
车辆撞开护栏,凌空而下,一头砸进了浅滩,直接报废。车载黑匣子,也就是车辆的智能核心,在检测到事故的同时,向有关部门发送了救援信号。
有关部门按照定位信息迅速赶到现场,但只找到了车辆,袁立本人则音讯全无,也没有发现他上岸的痕迹。
到现在组织搜救的队伍,已经奋战了两个多小时,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智能核心存储的最后画面,定格在车辆入水瞬间,袁立惊恐的表情。
初步判断,袁立应该是随着河水冲走了。
只是不清楚,上坡山路,车辆是怎么失控冲下悬崖的?
“所以,我爹开着车,好端端就从山路上冲了下来?”袁宏亮面无表情,他的眼神略带几分迷茫,看向远方,晨风吹过,几缕发丝飘舞。
“是的,智能系统一直处于工作状态,随车视频显示正是这个情况。当然,这只是初步判断,我们会做进一步调查。”警官叹息一声,又补充道:“不过,首要任务还是找到袁教授。”
“你放心,我们已经调配了人手,沿着河流搜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车上的东西,我们得带回去调查,回头再给你送回来……”
袁宏亮随意挥挥手,示意随便。显然,他对这些并不怎么在乎。
警官眼神有些复杂,按照他的经验,袁教授没有生还的可能。原本想说两句宽心的话,但看到袁宏亮冷漠的表情,不知为何又开不了口。
袁教授这儿子,和平常事故中,其他家属的反应大不一样。
“好,那请你在这签个字……”
袁宏亮接过,随手签了交给警官,随着搜寻的队伍,在岸边徘徊。
“这情况,老头怕是凶多吉少了。”袁宏亮叹息一声。
一直跟随在袁宏亮身边的郭云德沉默不语,低垂着头,眼睛通红,似乎远比袁宏亮哀伤多了。
不知怎么的,曾经多少次,袁宏亮希望老头不得好死,甚至有段时间,恨他都恨到了骨子里。
但当老头真的出事,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说不上有多哀伤,却也没一丁点高兴,感觉很复杂。
搜救队伍持续了一周,一无所获,警方那边也没查出别的东西,以交通事故了结,袁立被列为失踪。
一周后,郭云德驾车带着袁宏亮前往研究所。
袁宏亮斜躺在副驾,没个正形,右手杵着下巴,望着窗外的人群车流,神情疲惫呆滞。
父亲车祸失踪,研究所得自己接班,而且……
“兄弟,老头估计是没了啊,按照传统,是不是得立个衣冠冢?”袁宏亮忽然开口,打断车里的沉默。
郭云德声音沙哑回应:“我觉得袁叔会回来的。”
袁宏亮转过头,看了眼郭云德,嗤笑一声:“不用安慰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老头没有几毛钱的感情。”
目光再次转回,袁宏亮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就算他对我多好也没用,那件事,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袁叔或许有错,但当年伯母……”
“别说了,那就立个衣冠冢。”袁宏亮打断郭云德,躺回座位闭上眼睛。
“今天过去先收拾收拾遗物,研究所回头你让张秘书看着卖了吧。一个绿野环保我都搞不来,就不乱折腾什么研究所了。”
“好。”
郭云德回头看了眼袁宏亮,微微叹息。
从小一块儿长大,以郭云德对发小的了解,虽然袁宏亮看上去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但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气袁叔而已。
论聪明才智,绝不输任何人。
“老头尽会给人添麻烦,直接打钱给我花就行了呗,还非要整个绿野环保公司,说什么让我自己挣自己花?”
“这下好了,自己整没了,回头研究所一卖,加上老头的存款,还不都是我的?咱哥俩这辈子应该也够花了。”
“对了,阿姨那边没事了吧?钱还够用吗?”
闭着眼睛的袁宏亮忽然开口。
郭云德沙哑回应。
“换肾手术很成功,已经没事了,大夫说疗养就行了,前几天我爸已经陪我妈回了老家。”
“那就好,回头咱俩回去一趟,有好些日子没见叔叔阿姨了,怪想他们的。”
“好。”
袁宏亮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应该无所谓,却又很烦躁,很想静静,但又控制不住想要说说话,聊聊天。
可又不知道聊些什么,郭云德也不是一个很好的话搭子,只好东一句西一句闲扯。
平日里,不玩大半天就不舒服的虚拟游戏,这些天也是碰都没碰。
今天的SdN研究所似乎有些空荡,与往日繁忙的景象不同,没几个人上班。
一路上,除了门卫和几个安保人员,袁宏亮就没看到其他员工。
“看吧,我就说大家都是普通人,养家糊口什么的,钱才最重要,他还不信。非说什么献身科研,为人民谋福祉……”
袁宏亮边走,边对身边的郭云德说道。
袁宏亮虽没来过几次研究所,但对这里的布局还是清楚的,门卫安保也都认识他,自然无人阻碍。
“这不,他才没了七天,都没人了。”
袁宏亮摊摊手,耸着肩膀,嘴上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
实验室转了一圈,都是看不懂仪器设备,老头没什么遗留的,袁宏亮和贾云德来到所长办公室,收拾袁立遗物。
没几分钟,敲门声忽然响起。
“谁啊,门没锁。”袁宏亮头也不回地喊了声。
门打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走了进来,身形消瘦,一脸沉重。
“宏亮,过来了?”袁宏亮瞥了对方一眼,继续收拾东西。
嘴里喊着:“吆,朱副所长,最近还好?”
袁宏亮的语气明显不怎么尊重,但朱副所长似乎毫不在意,听不出似的。
“还行,宏亮,节哀。”
把一堆衣服塞进编织袋,袁宏亮眉毛微微挑起,问道:“朱副所长有什么事吗?”
“不巧,还真有事,是这样的,刚才来了几个人,想把研究所盘下来。”
袁宏亮张嘴,“行啊。”两字刚要出口,目光扫过朱副所长,却是忽然停住。
刚才目光闪过的一瞬间,朱副所长,朱长崎喉头滚动,虚握的拳头下意识捏紧。这是人在紧张的状态下,下意识的表现。
若是旁人,或许根本注意不到这些。
但袁宏亮却不一样,为了在最近爆火的那款虚拟沉浸式刑侦剧本杀游戏里大杀四方,袁宏亮研究了不少相关的知识。
他在紧张什么?
几乎下意识的,袁宏亮立刻改口,选择了拒绝。
“过几天再说吧,我现在不想管这些。”
说话的同时,袁宏亮脑海中不由闪过有关朱副所长的资料。
朱副所长,朱长崎,前几年为了还赌债出卖了女儿不够,还卖媳妇,人渣一个。
也就老头觉得业务能力不错,看得上这烂人。也不知是不是猪油蒙了心。
“不是,宏亮啊……”
朱长崎还准备说什么,被袁宏亮立刻打断。
“行了,朱副所长还有别的事吗?”
朱长崎尴尬笑笑,拳头攥紧又松开,站了片刻才带着不甘离开。
袁宏亮冷哼一声,正要给郭云德吐槽,估计是朱长崎刷什么坏心眼,要在这里面搞点钱之类的,却忽然在整理的遗物中,看到了个极具复古色彩的红皮笔记本。
上面四个烫金大字:工作笔记!
袁宏亮愣住,一瞬间,久远的记忆如洪水袭来!
这是母亲的笔记本,二十年前,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见过!
……
“妈,真好看。”
五岁的袁宏亮靠在母亲的怀里,手里捧着红皮笔记本,仰头看着母亲。
母亲摸着袁宏亮的头发,带着笑意,满眼都是柔情。
“好看吗?那等我们家小亮长大点,会写字了就送给你,好不好?”
袁宏亮将手中的笔记本靠在胸膛,狠狠地点头。
“妈妈,这是爸爸送给你的吗?”
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微微摇头。
“这个啊,现在没有卖的了呢,是妈妈比你大点的时候,你外公送给妈妈的。”
“外公啊,我没见过他呢……”
母亲不再言语,只是摸着袁宏亮的手,越加轻柔了几分。
昏暗的太阳能路灯下,风也跟着轻柔。
……
也是后来,袁宏亮才知道,外公在母亲六七岁的时候,就牺牲了。
牺牲在祖国辽阔的西北戈壁,那是另一个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故事。
那晚的月光也温柔,只可惜自那晚之后,母亲就永远离开了。
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独自把自己拉扯大,在科研领域叱咤风云的父亲。
“母亲的笔记本珍藏到现在,是为了弥补你心中的愧疚吗?”
“还是说为了给我证明,你依旧念着她?”
袁宏亮深吸了一口气,翻开历经岁月已经红中泛黄的笔记本。
“罗布泊049地质勘探生物组,张广人。”
工作笔记的内页也泛着黄,第一页的字,写得刚劲有力。
是外公的名字,带着编号,看来外公也不简单嘛。
“第一天就遇到个吟游诗人,唱的是一曲宏大的神话,勉强听懂了半截,它的内容用科学的角度来看,大概描述的是一种生物机器,这倒是个有趣的思路。”
第二页,看字体,依旧是外公书写的,内容有些神奇。
袁宏亮翻到第三页,三个大字划破了纸张,潦草凌乱,似乎书写的人无比急切,但依稀可辨,还是外公的字体。
“是真的!”
再往下翻,第四页变成了清新隽永的笔记,那是记忆中,母亲的笔迹。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父亲走了,母亲把它留给了我。我以为所有的就到这里结束,但你又续上了命运的提线。”
“你我都是线头的木偶,但我希望孩子能摆脱它,好吗?”
“答应我。”
袁宏亮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母亲写得什么意思?
看是看懂了,但没完全明白。
这似乎是……母亲把笔记本给父亲的时候写的?
袁宏亮继续翻看,这一页的背面写着日期,正是母亲出事的那天。
第五页开始,就成了父亲袁立的笔迹。
写得倒不像外公和母亲那样云里雾里,但袁宏亮更看不懂了。
什么“星火”立项,什么分子机器之类的,还有不少缩写,诸如Atp、Gtp,以及公式反应方程之类的东西。
袁宏亮快速翻动,后面的每一页都标了日期,有些跨度大,有些连着。
看样子,似乎是父亲工作上的记录。
直到翻到最后面的书写的几页,袁宏亮猛地眼睛一缩!
最后一页的日期,正是父亲出事的前一天。
纸面上写着:“星火终于成功了,多么完美的生物啊,死而无憾。”
自杀?
袁宏亮脑海中不由自主冒出这个念头,迅速往前翻了几页。
又从前面开始翻看,摒弃那些看不懂的专业术语,袁宏亮很快就明白,这上面的记录,应该是父亲的工作日志。
整个日志重点提到了一个东西:“星火”。
从字里行间总结起来,所谓的“星火”是个了不起的发明,拥有不少匪夷所思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一颗种子,或者准确点来说是一颗植物,完美植物的种子。
袁立在日志中设想了不少关于星火诞生后,引起的变革。
别的袁宏亮不擅长,但要论线索的整合,他可是一把好手,不然也不会在虚拟刑侦剧本杀游戏中,玩得如鱼得水了。
正如那句话,高端的猎手,通常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袁宏亮“作案”高明的缘由,正因他“破案”更厉害。
粗略过目一遍,一个清晰的可能摆在袁宏亮面前。
“袁立……或许是被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