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驾崩,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张太后命人将内阁三杨和胡濙、英国公张辅入乾清宫。
五人都知道时候已晚,十分忐忑,但见张太后面色沉静,井井有条,皇后、太子和公主都侍立一旁,便知道大局安稳。
张太后将遗诏拿来,亲自诵读一遍,这才道:“大行皇帝命尔等为顾命大臣,辅佐新君。”
五人明白这是大行皇帝的信任,立刻下跪叩首。
王瑾将遗诏递到五人手中,在场的三杨都见过朱予焕的字迹,立刻意识到这份遗诏是朱予焕亲手所写,不由有些吃惊。
但转念一想,顺德公主本就待遇特殊,深受大行皇帝的宠爱,连口述遗诏的时候,顺德公主都在现场,那么由顺德公主抄录遗诏也符合常理,更何况有太后在场,这份遗诏的真实性自不必说。
张太后牵过孙子的手,对他道:“这五位先生你都见过,受命辅佐你践祚,以后你要多多向他们学习如何治理国家。”
朱祁镇想到自己对父亲的承诺,用力地点点头,道:“孙儿明白!”
身为内阁首辅的杨士奇急忙说道:“大行皇帝礼待朝廷上下,臣等更是深沐圣恩,大行皇帝遗诏,臣等岂敢违逆。”
张太后这才对杨士奇道:“你们看看遗诏是否还有需要补充修改之处。”
杨溥恭敬道:“大行皇帝遗嘱记录完整无误,只要稍许润色即可,臣等这便修改一二,请太后娘娘过目。”
听到杨溥这么说,张太后沉重地点点头,道:“我已经命人前去奉天殿祭告先祖,同时通知各地藩王。”她看向张辅,道:“英国公,御马监太监刘永诚和驸马都尉宋瑛负责戒严皇宫,京城的戍卫交予你与驸马都尉井源来统领,待到二十七日丧期结束之后再慢慢放松。”
先前朱瞻基召刘永诚回京的时候,朱予焕已经有所预料,如今听张太后的吩咐,看来朱瞻基是早就料到这一日会到来,所以才将刘永诚带了回来,确保宫内的绝对安全。
毕竟先前孙贵妃和太子因为御马监的事情闹得不甚愉快,难保御马监心有怨言。而刘永诚是实打实的太宗死忠,且在内官之中颇有威名,又是新君姐姐的师父,和皇家关系亲密,由他来保护新君顺利继位再合适不过。
张太后的布置安排也主要分为可靠的臣子和驸马都尉,如此一来既有可以处理各类事务的可靠大臣,又有能够密切监视这些人动向的皇亲国戚,嘉兴公主的驸马井源也能跟着张辅有所学习,可见张太后对人选花费了不少心思。
听闻张太后的安排,众人连忙应声道:“是。”
接下来的便是各种丧仪事务的安排,张太后熟悉丧仪、一手做主,胡善祥从旁辅助、把握细节,虽然朱瞻基的驾崩稍显突然,但第一日倒也称得上顺遂。
因着张太后忙碌,因此朱祁镇就交到了坤宁宫中,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交到了朱予焕手中。
张太后思及孙贵妃那日的模样,实在不愿意让孙子太过亲近生母,但身为嫡母的胡善祥还要跟着管理每日的丧礼,五拜三叩,更换素服、哀服,更不用说宫中上下都需要指挥,婆媳二人一外一内,都忙得不可开交,张太后只能将朱祁镇托付给朱予焕。
第一日丧仪流程结束,朱祁镇就跟着朱予焕和朱友桐姐妹两个一起回坤宁宫,朱予焕督促着两个孩子好好休息。
朱友桐还好说,到底经历过朱高炽的丧仪,她跟着走完流程,带着哀色回宫,小门一关、倒头就睡,只当接下来的二十六日是休假,反正有自家姐姐的姜汁帕子,不怕哭不出来。
朱祁镇到底还是个孩子,丧仪又耗费体力和精神,朱祁镇再也没什么精神缠着朱予焕玩,回来后就困顿不已,早早歇下,让原本还有担心朱祁镇缠着自家姐姐的朱友桐松了一口气。
韩桂兰为朱予焕更衣,这才心疼地说道:“殿下受累,厨下备了素点心和简单的汤水,殿下垫垫肚子。”
朱予焕虽然也因为一整日的丧礼而有些伤神,但她到底不是小孩子,精力相对充足,此时也有余力,道:“好。”待到宫人将吃食送来,朱予焕看向韩桂兰,她跟在自己身边,同样也是累了一日,朱予焕开口道:“怀恩也被抽调去娘身边帮忙,如今屋内就我们两个,你坐下,也跟着一起吃些点心。”
韩桂兰有些犹豫,但见朱予焕脸上有几分疲惫,她便乖乖坐下,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吃了起来。
朱予焕思绪有些纷繁,也没有心情吃东西,只是一手扶额,开始复盘朱瞻基驾崩的经过。
朱瞻基知道朱予焕和寻常人家安心出嫁的女儿不同,为了最后测试一把朱予焕的忠心,所以才会在亲笔圣旨上刻意造假。毕竟朱予焕拿到圣旨的选择并不多,即便她不拿出来,私自留着也不合适,尤其是在朱瞻基驾崩这样的特殊时间上,这样的行为并非谋逆,也几近谋逆。
朱瞻基对朱予焕是否有野心这一点没有误判,他只是低估了朱予焕的心思。
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就想骗朱予焕上钩,她这个父亲倒是一如既往地瞧不起人。
朱予焕自问昨日也算是给出了一个完美答案,毕竟当时殿内只剩下张太后和朱瞻基母子两人,若是朱瞻基醒后问起,张太后却一无所知。即便朱予焕没有拿出圣旨,之后恐怕也再难像宣德这几年一样冒头了。
张太后又不是傻子,朱予焕连圣旨的事情都瞒,还有什么不敢瞒的?所以将圣旨交给张太后是最好的选择。
那道圣旨虽然是假的,但胜在它是朱瞻基亲笔,在大明有一定的法律效力,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对朱予焕能力的肯定证明,将来总有能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唯一的缺点便是上面的印宝有误,不过这个反倒是最小的问题,只要想办法在上面重新加盖即可,反正这个时代还没有检验印泥成分和年限的手段。
可惜的是此时此刻这个东西留在手上的祸端太大,朱予焕也只能遗憾交还。
不过以张太后和朱瞻基母子的个性,大概率和朱予焕一样,想着这道圣旨某日说不定能派得上用场,所以不会销毁这道圣旨。
只要东西还在,总有回到她手中的那日。
那么朱予焕如今要考虑的便是让自己的理念和方案继续施行,在太后和顾命大臣联手拥护皇帝的情况下,朱予焕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取得这六个人的信赖。
张太后对朱予焕早已不是曾经简单的祖孙情,尤其是在朱瞻基骤然离世、朱祁镇年纪尚小的情况下,张太后必然也对朱予焕有所提防。
只靠亲情就想拉近和张太后的关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别的不说,朱予焕对张太后和她的子女都有些了解,那就是绝对的利益至上。
只要能给他们带来实际利益,那么即便不能进入核心圈子,至少也不会被排斥。
朱予焕恰巧对此有点想法。
韩桂兰见朱予焕在那里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流露出了平日里的从容神情,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两三口吃完了手中的点心,赶紧将盘子推过去一些,道:“殿下快尝尝。”
朱予焕回过身,看着韩桂兰唇角的点心渣子,不由有些好笑,她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随后道:“我有些话想和其他人说。”
韩桂兰微微一愣,立刻挺直身体,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