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池院另一个大丫鬟秋月战战兢兢开口。
“回王妃。观月池的荷花一直是秋雨在负责。”
“主子让搜查有下毒嫌疑的人。奴婢在秋雨的床底下搜出了一包药粉,她只说是花房的陈管事给的,为了自证清白……撞墙死了。”
几个秋字辈的,都是方媛儿身边的一等丫鬟。
秋月和秋雨关系颇好,今日是她负责搜秋雨的房间。
搜出药粉后,秋雨满口喊冤,哭的悲怆无比。
最后更是在秋月面前撞了满墙的血。
秋月被那一撞吓得魂都飞了,这会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王妃清润的嗓音透着冷意,“人就这么死了?”
“还又攀咬上了陈管事?”
这次提及陈管事,王妃面带讥讽,直接当着景王的面嘲笑出声,“王爷,宁侍妾真是恨毒了臣妾。”
方媛儿并不知道里面的内幕,乍一听还以为是王妃对自己下手了。
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视线便落在景王脸上。
“王爷,这事和宁侍妾又有什么关系?”
景王一张脸,格外阴沉,只问秋月:“就查到这点消息?”
秋月抖着身子点头,“有嫌疑的就秋雨一人,还没来得及问话,她就没了。”
王妃懒得磨叽,“王爷,看来宁侍妾身边的人没吐干净。”
“臣妾不擅做审讯之事,不如让荆五来?”
荆五是景王的人,一直在前院做事,尤擅刑讯。
景王眸色深沉如墨,透着森森寒意。
“那就让荆五处理。”
说罢,看了眼一旁的太医,“毒既然查出来了,方庶妃与腹中的孩子可能安稳?”
方媛儿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景王这个时候还会关心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犹犹豫豫道:“回王爷,下官不认识这毒。也不能确定这毒与方庶妃孕期呕吐有关……”
景王冷眼道:“那要你何用?”
王妃上前安抚,“王爷,这毒罕见之极,太医没接触过也正常。”
“如今最重要的是方庶妃和孩子。”
景王问王妃:“附近可有空院子?先安排方庶妃搬出去歇几日。”
观月池的水里被投了毒,肯定是得全部换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你能做到的。
王妃颔首,“不远处有个升阳院,虽然不大,暂时住几日却是够的。”
景王也跟着点头,“你看着安排吧。”
方媛儿这种情况,必须得暂时搬出夏池院。
可如今她这般虚弱,最需要时间好好休养,一番折腾下来,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
景王其实已经做好了保不住的心理准备。
方媛儿有满腹的话要说,此刻却也识趣的没开口。
景王先离开了夏池院。
王妃对身边的听荷道:“你就留在夏池院,帮着方庶妃搬院子。”
“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来报。”
听荷行礼应道:“是。”
王妃留下听荷,帮忙搬院子是假,让方媛儿知道是谁害了她才是真。
夏池院搬家的动静不小。
后院都在观望,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方媛儿先住进了升阳院,从听荷嘴里知道了谢润被害的经过。
她攥紧身下的锦缎,“宁氏这个贱人!”
“同时对两位有孕的庶妃下毒手,也确实只有宁燕燕这个毒妇做得出来!”
若非方媛儿现在身子不便,她都想冲到兰香园狠狠抽宁侍妾一顿!
听荷见方庶妃没固执的怀疑自家王妃,这才松了口气。
平白沾上这么件破事,听荷也心疼自家王妃。
……
一道厚重沉闷的咯吱声响起。
兰香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宁侍妾靠坐在正房的椅子上,被突然泄出的白光刺的睁不开眼。
逆着光,她看到一个高大宽阔的身影。
这身影,她十分熟悉。
宁侍妾抬手往前虚虚的摸了一把,似乎想把身影攥进手里,最后却只摸了个空。
一如她这辈子。
“王爷……”宁侍妾的嗓音有些沙哑,又蕴含着无限柔情:“您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
景王眸光黑沉,冷眼睨着她。
被关在兰香院不过才两月时间,宁侍妾却苍老了许多。
约莫是猜到自己活不成了,宁侍妾也没什么顾忌的,说话也很放肆。
“我十六岁嫁给王爷,眨眼间,已经过了七年了。”
“七年间,我生了珏儿、瑛儿,得过宠,也失过宠,如今落得如此地步……我固然有错,王爷您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宁侍妾满是柔情的眼底逐渐被恨意覆盖。
“我的瑛儿才死,王府里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怀孕。我怎么能看着她们一个个的生孩子,占了我瑛儿的位置?”
“方氏和谢氏都该死!还有安氏那个贱人!若非王妃护着她,我定要了她的性命!”
此刻的宁侍妾,早已不是七年前的天真少女。
她的面容变得狰狞,心脏变得狠毒。
仿佛被这七年的岁月改造的面目全非,像极了一个怪物。
提及王妃时,宁侍妾几乎能喷出毒汁。
“王妃这个贱妇!”
“当初就是她不让王爷您立珏儿为世子,才让珏儿在府中的地位尴尬。”
“珏儿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呀!”
“可笑,偏她自己生不出孩子……报应,这都是报应!”
宁侍妾骂着骂着,就笑了起来,笑的眼泪悄然往下坠。
景王就静静的看着她,那双黑沉如墨的眼眸,好似锋利的刀刃,能穿透宁侍妾的心脏。
他的嗓音冷漠锋利,尤似十二月的霜雪。
无情冷漠到了极致。
“你确实该死。”
“瑛儿幼年早逝,是因为你苛待下人!也是因为你的偏心和忽视!”
宁侍妾心脏一痛,像是被一把匕首插入心脏,撕破那些自欺欺人的面纱。
“瑛儿是本王的儿子,自有他自己的位置,谁也占不了。”
“是你嫉妒成性,拿着瑛儿做借口,谋害本王的子嗣满足私欲。”
景王眼底满是冷漠厌恶,“事到如今,你还在拿着瑛儿做借口!非得让瑛儿在地府也沾染你的肮脏?”
宁侍妾只觉喉间一股腥味涌动。
她怒喊道:“瑛儿是方媛儿那个贱人害死的,是那个该死的奶妈,还有柳妈妈……”
她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承认幼子的死和自己有关。
景王冷眼看她怪这个怪那个,就是为了把儿子死的责任推卸给其他人,心底那最后一丝善念彻底消散。
他的嗓音不见一丝怒意,异常的平和。
“当年,是本王不愿意立珏儿为世子,和王妃没有半点关系。”
宁侍妾瞪大双眼,似不可置信。
景王却无心解释,只冷淡的反问一句:“你说王妃无子是报应,那你丧子,又是什么呢?”
“你害了这么多人,你的报应呢?”
宁侍妾忽然被恐惧充斥,浑身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她仿佛才意识到一件事。
她还有个儿子。
景王唯一的儿子。
如果珏儿因为她被景王彻底厌弃,她死都不会瞑目。
宁侍妾从椅子上摔下来,跪爬到景王脚边,早没了之前豁出去的气势。
她含泪道:“王爷,珏儿是你唯一的儿子!”
“妾身便是有万般错处,妾身愿意认罚,只求王爷顾及珏儿……”
景王垂眸和她对视,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景王忽然开腔:“你可还记得瑛儿的生辰?”
满脸泪痕的宁侍妾僵在原地。
她的唇瓣蠕动,却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或是真忘了,也或是记得但说不出口。
景王一颗心凉透了,面无表情的抽出腿,转身离开兰香园。
摔落在地上时,宁侍妾透过将要关上的门缝,看到庭院盛开的兰花。
她恍惚想起当年。
她刚怀珏儿时,王爷十分高兴,说要赏赐她。
她那时年轻,颇得景王宠爱,又初初有孕,自是恃宠而骄。
“这兰香院取名兰香二字,就该种上满院子的兰花,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妾身最爱兰花,那就求王爷赏赐一院子的兰花。”
后来景王为了她,广搜天下兰花。
此事传遍京城,景王还遭了御史弹劾。
即便这样,一盆盆名贵的兰花还是从五湖四海运到了兰香院中。
自此以后,兰香院内总是兰香扑鼻。
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不负兰香院的美名。
宁侍妾被禁足后,花房就没送过新鲜兰花了,庭院也因无人打理杂草丛生。
可早些年种下的兰花依旧恣意生长,倒透出几分勃勃生机和野性来。
宁侍妾想,若这些兰花没被收入王府,生于野外,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