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五公主,两岁生辰还没过,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平时跟着姜书渺鹦鹉学舌,胆子并不大。哪里受得住这般恐吓?立马扑进太子怀里哇哇大哭。
“坏银,打坏银呜呜呜……”
太子搂着她的背轻声的哄,心里也有些不快。
姚琮冷声道:“公主尚且年幼,国师何苦这样吓一个孩子?”
温之玄面色淡然,“我只是给公主解惑。”
目光却落在姜书渺身上,这孩子才刚满周岁,虽是满眼天真,却没有丁点胆怯害怕。
这孩子绝对不正常。
他刚要上前,姜书漫立马挡在妹妹面前,警惕道:“国师的道,便是以吓唬孩童为乐吗?”
顾谨川脸色更冷,“国师捉不到妖,也不必迁怒两个孩子。”
温之玄对上他目光,昔日屈辱再次浮现脑海,袖中五指紧握,几乎是要克制不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姜书渺躲在姐姐身后,用意念呼唤芙蕖。
【芙蕖姐姐,快用妖气把这个大坏蛋引走,他把五公主吓哭了。】
芙蕖立即释放妖气。
温之玄目光一凛,刚掏出罗盘,那丝妖气就被姜书渺给放出了老远。
罗盘指针瞬间指定了方向。
于是众人便亲眼见证了什么叫瞬移。
一眨眼的功夫,温之玄已出现在球场对面的矮坡上。
在场所有人都失了声。
陈氏喃喃自语,“难怪陛下如此信重国师,听闻当初猎场上陛下被虎妖所惊,国师出手相救。从前我还以为是讹传,亲眼所见才知世上有如此大能。”
顾芷晴更是满眼倾慕,手中帕子都要被搅碎了。
【呸呸呸,舅舅有紫薇真气护体,神仙都不能伤他分毫,更何况是妖?那虎妖是他画出来的,真正的纸老虎!虎妖惊驾,修士相救,全都是他自导自演的!】
姜书渺气坏了。
狗男主装腔作势,惯会演戏,还吓坏了她的好朋友。
人吃飞禽走兽都不挑,妖吃人还分什么大人小孩儿?只有恶鬼才最喜欢小孩儿的魂魄,用以补精气。
温之玄就是故意的。
【芙蕖姐姐,你去揍他一顿。】
【可他是凡人,我若伤他,会损阴德…】
她还要修仙呢。
【我赐你神力,有因果也会落在我头上。】
天道不敢劈她。
芙蕖一听立马就去了。
神仙吩咐的事儿,必须办妥。
她虽然不知这位小神仙什么来头,但能感觉到她很强,不是一般的强,上古大妖估计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大腿必须抱紧。
五公主哭累了,便睡着了。
太子便将她抱回了宫。
姜书渺回去的路上一直气鼓鼓的,姜以宁说:“妹妹别生气,夫子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个大坏蛋不修口德,一定会有报应。”
姜书渺重重点头。
“对。”
修道者忌讳很多,温之玄现在受天道庇护,等他的气运用光了,报应也就来了。
于是她不气了。
回到公主府后,芙蕖也回来了,语气很兴奋。
“上神,有您的神力护体,他的罗盘没能伤到我,他伤势未愈,不是我的对手。但我修善德,不敢造杀孽,把他放走了。”
姜书渺不意外。
温之玄命长着呢,轻易死不掉。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姜书渺一只手捧着芙蕖,道:“你们妖界是不是出事了?”
芙蕖一愣。
“您怎么这么问?”
姜书渺想到命簿上的内容,男主屠杀世家后引起动乱,他用妖兵镇压。
这种倒行逆施之举,天道不管,妖界居然也不管。
就很离谱。
除非妖界出了大变。
芙蕖不知她在想什么,老老实实道:“我刚化形就来到人间,未曾得到同族招引。”
姜书渺有些发愣。
当年神魔大战,妖族先是和神族结盟,后临阵反水,投靠魔族。那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自己身祭天地。
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凡人以为神仙与天地同寿,其实不然。
神仙因劫而生,遇劫而陨。
她本已身陨,魂飞魄散,却还能复生。
谁于三千世界为她搜魂?又是谁不惜一切代价为她补魂,让她借凡人之躯复生?
她只能想到女娲娘娘。
当年女娲娘娘将她赶下凡间,让她去寻自己的道,最后她死了,她以为那就是自己的道。
芙蕖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忐忑。
“上神?”
姜书渺把她收回了乾坤袖,心里有点闷闷的。
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不太正常,本来以为是因为温之玄的出现打乱了时空秩序,天道崩坏。
可她能引天雷,就证明天地规则还在。
只可惜她现在只是个婴孩,多有掣肘。
慢慢来吧。
**
温之玄并未回国师府,而是去了沈府。
沈知娴的日子很不好过。
她不喜欢沈府。
自打幼年被送入京,她人生大半时间都在安国公府度过。
就算后来父母回京,也只是偶尔接她回来小住。
沈既明往日对她尚可,一来彼时她是他唯一的孩子,二来她背后有安国公府。
可现在方氏生了儿子,她又被姜家所弃。
再也没了价值。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温之玄,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温之玄本质上和她是一样的人,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想要通过别人的认可和依靠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越是凉薄冷清之人,越是希望别人对他真心以待不求回报。
这一点,只有她能满足温之玄。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温之玄不会放弃她。
但在这时候见到他,沈知娴还是有些意外。
“之玄?”
温之玄吐出一口血来,险些站不稳。
沈知娴忙扶他坐下,又给他倒水,“我让人去找大夫…”
“不用。”
温之玄拉住她的手,“大夫治不好我的伤。”
沈知娴脸上全是担忧和惶恐,“那怎么办?我能为你做什么?”
温之玄看着她。
她长得很美,出水芙蓉一般,一眼便叫人惊艳,性子又温柔,是一朵合格的解语花。
此刻眼里的担心也都是真的。
温之玄却莫名想起另一张脸。
初遇时他未曾看清她的容颜,却记住了她的声音。那时候她还为了他与顾谨川为敌,才不到两年,他们二人就站在了一起。
般配得碍眼。
他分不清心底的酸涩和不甘是为什么,只知道听说顾姜两家快要联姻时胸中陡然窜起来的怒火几乎焚毁了他的理智。
温之玄忽然搂住沈知娴。
沈知娴一怔,竟有些无措。
“之玄…”
“别说话。”
温之玄微微闭上眼,怀里的人是真实的,他感受到的温暖也是真实的。
尽管,不是那个人。
除了初见时,沈知娴还未见他这般脆弱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环住他的背,安安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
温之玄打坐调息后,胸口那股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沈知娴此时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之玄道:“一只小妖,原本我想用来对付姜知许,没想到给她逃走了,还不知从哪里得了高人相助,竟伤了我。”
沈知娴吃惊,“会不会是姜家找来的能人异士?”
温之玄默然片刻。
他也是这么想的。
沈知娴怀孕的事暴露后,巫蛊案一事,姜家只怕已经怀疑到他头上。
只是,他们从哪里找来的高人?
他总觉得姜书渺那个孩子诡异得很,看着不过周岁的奶团子,天真懵懂,眼睛纯粹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不能留。
“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温之玄起身,剪了个纸片人出来。
“老太君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吧?”
沈知娴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震惊道:“你要对老太君行诅咒术法?”
温之玄目光有些凉,“心软了?”
沈知娴抿了抿唇,“她只是一个喜欢吃斋念佛的老太太,是生是死都碍不着你什么。你们修道之人不都讲究因果轮回吗?还是少些不必要的杀孽…”
温之玄嗤笑一声打断她。
“你暗示你娘用厌胜之术陷害湖阳长公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造杀孽?”
沈知娴无言以对。
温之玄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从前她拿你当亲孙女,你不也照样毫无负担的算计姜家满门。如今不过是在国公府养了几个月的胎,她甚至还对你生了芥蒂之心,毫不留情的将你舍弃,你反倒是巴巴的开始同情上了。怎么,你是有受虐倾向吗?”
“那你呢?”沈知娴仿佛被踩了痛脚一般,含着泪质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圣上有意让顾家和姜家联姻,你深恨顾谨川,舍不得姜书漫,却无力阻止。所以你就想到一个最卑劣的办法,让她为老太君守孝。”
温之玄脸色微变。
沈知娴满眼怨怼,“我被送回沈家已有多日,你问都不问一句。今日不顾重伤来找我,却是为了利用。温之玄,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温之玄冷冷的看着她,没有丝毫愧疚心疼。
“别把自己说得多么可怜无辜,我不是陆宴和,被你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当初我让你流掉孩子,你不肯,最后暴露…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巫蛊案后,湖阳长公主怕是对你们母女恨之入骨,老太君不会这么不给自己儿媳妇面子,直接把你接回安国公府。那么你怀孕的事,还有谁知道?”
沈知娴退后两步。
她怀孕的事,一开始沈既明都不知,身边的两个婢女也绝不会出卖。温之玄更不会傻到给自己身上泼脏水。
唯有——
陆宴和。
“不、不会的,他说过不会说出去…”
温之玄眼神轻蔑,“你我之事,虽知道的人不多,可陆宴和是怀阳长公主的儿子,怀阳长公主和湖阳长公主是亲姐妹,人家自小定的姻亲,因为你给毁了。你说她恨不恨?陆宴和满心以为你是受迫害的可怜虫,想着等你守孝期满就来娶你过门。可他娘不蠢啊,你以为怀阳长公主看不穿你的小把戏?那天我前脚从皇宫出来,她后脚就得知了消息。陆宴和再傻,也该清醒过来了。”
“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以后,你以为他还会继续迷恋你吗?你的那条舔狗,早就对你死心,回去舔他的青梅了。”
最亲近之人,才知道往哪里捅刀子最疼。
沈知娴最嫉妒痛恨之人,就是姜书漫。
她曾得意于陆宴和对她的痴迷,可惜没能看到姜书漫因此愤怒伤心的模样。
如今陆宴和又重新围着姜书漫转,这无异于告诉她,她还是比不过姜书漫,还是要被姜书漫踩在脚下,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她满心不甘,看着温之玄,喃喃道:“我多希望,你说这些,是因为吃醋。”
温之玄面无表情。
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有着天然的独占欲,无关情爱。
他说那番话,也确实是故意刺激沈知娴。
沈知娴慢慢擦掉眼泪,“她只是为你出了一次头,连你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都未曾记住。明明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可你一边同我说着山盟海誓,一边又对她念念不忘。你和陆宴和,并没有什么区别。喜新厌旧,得陇望蜀。你厌恶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却又一心往上爬,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其实你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我对不对?因为你看见我,就会想起曾经狼狈落魄的那段岁月。”
“姜书漫快速的抽离了自己,于是她成了你遥不可及的白月光,陪着你一路走过来的我,却成了抹不去的污点…呃…”
温之玄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目光森冷犹如看一个死人。
呼吸越来越稀薄,沈知娴面色由红到紫,眼睛睁大,瞳孔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易…成…”
温之玄瞳孔一缩,松了手。
沈知娴跌倒在地,捂着胸口用力咳嗽。
温之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是最后一次。”
沈知娴抖了抖,这是她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若不是因为他们还有个孩子,温之玄真的会杀了她。
“是,我…我都听你的。”
她慢慢站起来,颤抖的写下了老太君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