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捡知道,安心不愿意说,问也没用。便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走到桥中间,他快几步走到她前面,像是领着她万里长征过腐桥。他自己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叮嘱后者:
“要抓紧栏杆,因为它是不锈钢,是最结实的部位!桥面不行,你再怎么轻踩,也有危险,万一不小心踩空,栏杆就是你的救命恩……杆!”
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认真听,心里高兴,又说:“别以为河水不深淹不死人,若能顺畅落到水里,顶多回家好好冲洗。那要是你身体被卡在半空,上不来、下不去,怎么办?这里又少有人来,谁救你?……”
他在前面絮絮叨叨,她在后面默默静听。
走到第八根桥柱子前,他停下,像个细心负责任的导游,手拍着锈迹斑斑的柱子说:“我怕你数忘了,就在这根柱子上系了红领巾——是我小学时候戴过的,有点旧,不过还很红。红色醒目,你一看到它就知道要右拐了……”
她看着那红领巾,不由得睁大眼睛,仿佛看见春天老家的山坡上,那半坡美艳的映山红。
小伊说:别溜号,认真听他讲。
他在前面做示范——从左边拐到右边,抓紧右边的栏杆,数:“一步、两步……五步,好!绕开了前方的那个窟窿,这时候,再拐回左边,抓紧左边的栏杆;这样径直向前走,直到走下桥,基本上就安全了!”
她跟在他后面,按照他教的路线走。其实以往也是这么走的,从南到北,先左后右,再左;从北到南,先右后左,再右。
看她似乎紧张的样子,他说:“只要扶好栏杆就行,身体不用贴太近,栏杆下面的围网上有锈,会蹭到衣服上。”
她轻声说:“知道。”
他在前面停下,笑着打趣:“你说话跟电报体一样简短。你平时喝水少吧?你看我,我说话多,费口水,嘴巴总干,所以总喝水。”
她看他一眼,又看向桥下的河水,晚风里,那粼粼波光,像是仙子的衣角轻轻划过墨绿的湖面,绸缎一样起伏不停。
小伊说:那河水,好美啊!
借着不明的月色,她大胆地看向站在桥头灯光里的人,那笑容,像一束温暖的光,毫不吝啬地铺设过来……
他先下了桥,中间地上有个小水坑,水坑两旁是杂草。他从水坑上跳过去,伸手要拉她。她忽然就红了脸,柔声说:“不用。”
他稍有尴尬,温和道:“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吧!那我就放心了,你……自己回家吧,我就不跟你往前走了,被你姑看见就麻烦了。再见!”
小伊说: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撤了。这个家伙挺可爱,除了说话婆婆妈妈。
……
第二天早上,学校路口没见到他。
傍晚的康桥也没见到他。
她独自走在桥上,就当他还在前面给自己引路,从南向北,贴着左边,抓紧栏杆,下脚轻巧;眯着眼仰望星空,仿佛听见星花绽放的声音。一低头,看到前面那个窟窿修好!
“是谁干的好事?”
小伊说:大概是杨捡!
她走到第八根柱子,解下红领巾,熟悉的字:我修的。白天正好看到有施工队在亭子旁边干活,就借了材料和工具……以后你上学或放学,从最安全的那边直行就行了,不用拐来拐去了。
她把红领巾系回到柱子上,向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解下红领巾 ,叠好,放进衣兜里。
走到桥头,那小水坑还在,轻盈地跳过去。拿出红领巾,展开,闻了闻,闭上眼睛,微风吹着它,从脸上轻轻滑过……
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见到他。
她每天早上上学,走康桥;晚上放学,走大路上的水泥桥。
第四天晚上,她铺开红领巾,在他的字下面,写:你去哪了?
第五天早上上学, 红领巾系回从北面数第七根柱子上。
而后的几天,她每天早上都会从柱子上解下红领巾,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没有。
春末的雨夜,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推开窗,那晶亮的雨丝敲打着窗台,像是传达来自深空里星星的问候,只是,她听不懂。
《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循环到半夜,直到疲惫。
……
周五中午放学,她把阅完的书还给阅览室。
刘策也来还书。
他翻了翻安心还来的书,惊奇地问:”你喜欢看宿命论的书?“
她说:”谈不上喜欢。书皮都被翻烂了,肯定有很多人看过,以为是好书,就借来看了。“
“怎样?好看么?”
“怎么说呢?这类书好比安慰剂 ,问题千千万,答案就一个字:忍。”
“是吗?忍字这么厉害?那我也看看。”
小伊说:就是教你做一个合格的机器人。
从阅览室出门往家走,两个人同行的这段路不算短。刘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看了看她,问她数学前两章都复习了吗?
她说还没。
他说周一小考,得抓紧。
她说是。
他说高三下学期要从市高调来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生物老师。
她说我没有期待,反正我生物很差,换不换老师都一样。
他说:“你要……加把劲!时间走得真快啊!明年就要高考了,希望我们……能考上同一所大学。”
小伊说:刘策说时间走得真快,你说时间走得真慢;你和刘策好像不在一个时间轴。
她皱眉,问刘策一个严肃的问题:“咱俩从小学到高中,你知道我学习一直很差,为什么你认为我能考上大学?”
“这个……就是希望吧?我也不知道。” 说完,心事重重地看向远方。
小伊说:这个问题是你一直想问大姑,却一直不敢问的!
她果断道:“我不想考大学,也考不上!我只想高中毕业就上班挣钱养活自己……”
刘策还想说什么,见她言辞激动,神色不耐烦,只好闭嘴。又不甘心,一路上,用力说隐晦的话,希望她能明白自己。
她假装完全不明白,并有意掐灭他开的话题,不让其延伸出去。若刘策不问,她就平视前方,不说一句话。
他长时间不说,她心里又烦恼:你个“卧底”不是应该谈谈杨捡么?
刘策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直到两个人走到岔路口分开,也没说她想听的。
她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