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过后,房子还有一个多月,就到退还期限。
周六上午,姐过来和安心一起整理母亲的遗物。
大姑的东西很多,光是佛经就有两大箱子。安心挑了两本准备带走,其余的都捐给庙里。
姐翻着佛经,问:“你要去西藏了,在东北十七年,有多少遗憾?”
她想了想说:“很多。但近来最大的遗憾,是大姑走的时候,我没能握着她的手,目送她走。”
姐说:“我妈你大姑走的很安详。肺病太痛苦了,她说不想再遭罪了,也不想再拖累你。你用心照顾她八年,她安稳的活到七十岁,人生无憾。”
见她沉默。姐说:“ 我妈遗言说,让你找一个对你好的人……”
她轻声自语:“是么?”
姐小心试探道:“我觉得,杨捡对你很好,你就不要再纠结了。两年后,你援藏合同期满,也养好了心伤,你就回来和他好好生活吧?”
她低头想了想,顾而言他:“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刚来的时候喜欢李沫!”
姐知道她不想谈杨捡,顺着她的话,笑说:“我知道。但是从你眼睛里,我看到的是自然而然。你是个纯净的人,你姐夫也是。”
她说:“我第一次看到李沫就喜欢。在农村没有他那样干净、好看的小青年。过年,他抱我看烟火的时候,我就幻想他是我的大表哥或二表哥……”
“李沫一直当你是小妹妹!”
“我知道。我也当他是大表哥!”
姐靠近她耳朵,微笑说:“我也告诉你个秘密:我初中时喜欢班主任。因为班主任长得很帅,是很多女生的偶像。有一次风大,吹掉了他的假发,原来是个秃头,我们就都不喜欢了。 ”
她捂嘴笑,说:“我上初中以后,又不喜欢李沫了,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姐微笑摇头。
“那天,大姑让我给未未送葡萄,走到你家楼下,碰到李沫穿着皱巴巴、又肥又大的秋裤下楼买豆腐,屁股上沾了一块像那……什么一样的东西。
我忽然就不喜欢他了。和忽然喜欢一样,有理由、有原因。但是,我仍然当他是仁爱的兄长,像敬重你一样敬重他!”
姐忍不住笑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此事……我和你解释那不是屎,是他的屁股焐化了沙发上的巧克力……从那以后,我就不让他穿秋裤出门了!”
安心看向窗外的天,无限感慨:“小时候在老家,我以为自己天生倒霉,不会遇到好人。没成想来到东北,遇到姐和姐夫这样美好的人!你们真是我的幸运星!”
姐诚实道:“你才是我们全家的幸运星!你陪伴我妈9年;我妈生病你又照顾她8年!
如果没遇到你,我妈很难安逸地活到70岁;未未也不能适时出生;我还要继续忍受我妈的管制……那样的话,我心情也不能好,久而久之,肯定会影响夫妻感情。所以,说你是我们全家的幸运星,一点也不为过!”
她抱着姐的胳膊轻摇:“姐你总夸我!说实话,看着你和姐夫一直幸福下去,我也是舒心的!”
“不要光看着别人,光为别人着想,该为你自己想想了!”
“我……就是羡慕你!当初姐夫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姐夫,所以才会这么幸福吧? ”
姐一脸满意:“当然啦!婚姻当中最重要的,是选择适合你的那个人,而你,恰好也是适合他的那个人!”
她点头:“姐夫说,当年追你以为不会成功,每天都很难受,又不甘心。有一天喝了烈酒壮胆,才敢跟你表白,结果就成功了。他说接下来,要把追你省下的心力,用到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你当初选择姐夫,和你最初喜欢班主任那种类型有关吧?”
姐说:“有!长大以后的许多选择,总是不自觉地和最初的理想联系在一起——你和杨捡不也一样么?如果他长得不好看,你肯定瞧不上他!”
她有些羞涩道:“是!当年,我就是看他长得像姐夫一样好看,才理他的!我的偶像是像姐夫那样,山一样稳重的男人!”
姐说:“视觉,是人类最重要的感官!”
她点头“嗯。”
姐说:“有一天,杨捡和李沫说,想去部队弄两辆淘汰的军车回来改装一下。这样,家人冬天出门不受冻、夏天就不挨晒了。看他俩说得眉开眼笑,我心里窃喜:这两个家伙这么可爱,还完全属于我们姐妹俩,真幸运!”
姐见她抿唇无趣,认真道:“杨捡说舍不得再让你受一点苦。他是个心细的人,把你去西藏可能遇到的困难,全都考虑到了。如果你和他在一起,我们姐妹今生,就算是都遇到了好男人,我们真的赚到了!”
她终于有了笑颜,说:“那两个家伙也是这么想的吧!”
姐妹两个坐在沙发里勾肩拍背,笑得没心没肺。
姐见她的护身符从衣领子里掉出来,便放在手心里细看,问:“这个小宝贝里面,真的有天使吗?”
她肯定道:“真的!”
“能和我说说天使……的故事吗?”
她张开右手,又握紧,又张开,那些逝去的痛苦时光,仿佛从手心里释放出来:“十七年前,我十岁,爹说要把我送给大姑。我不想离开家,因为我害怕陌生的远方。爹说:不听话就打死……
我害怕死,躲在狗窝里不敢哭出声。天使第一次和我说话,安慰我:去吧!不去等着饿死么?
我就来东北了。
我来东北之前,是全家人欺负的小虾,谁心里有气,都拿我这只小虾出气。他们认为,我有护身符保命,是打不死的。”
姐好奇:“他们都是你至亲的人,为什么要打你?”
她思索片刻,说:“大概是因为穷人的心情都不好吧?我记得,娘去世的那天晚上,她给我搓澡,也把我折磨得疼痛难忍。
因为我满身淤青,是娘前一晚留下的:娘和爹打架,打不过爹,就把仇恨发泄到我身上。爹又不心疼我;他打娘,娘就打我。当时我快要被娘打死了,心里却暗喜:死了,就不用活在这样无情冰冷的家里受罪了!
可偏偏倒霉的人有很硬的命:我是一只打不死的小虾!
那个夜晚,家里充满了戾气和哭喊;也许上帝听见了,第二天夜里就把娘带走了!
娘死以后,大姐接班,不管我有错没错,只要大姐心情不好,我就得躲得远远的,不然……
当初来东北,和无情的家人分开,以为还会再见。没想到,却是再也不见!”
姐说:“这个不难,只要你想见,买张火车票就可以了。”
她冷漠道:“我今生都不想见他们!我来到这个世界,是父母的累赘,是大哥大姐嘴里的笑话。在我急需他们一点点帮助的时候,他们全都装聋作哑……我就忍痛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见姐疑惑的眼神。她不想说曾经向家人借三百块钱的事。拍着自己的心说:“这里,被伤过!就不想再见到伤它的人!”
姐问:“你恨家人么?”
她说:“不恨。老话说落叶归根;我这就算是落叶生根吧!”
姐问:“那你,恨杨捡么?”
她说:“不恨。但却无法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