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王走了,带走了巫师祭司、华服美饰、滚地明珠与洒落之血。
空旷的地下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寂静,唯有洒落在鸾身边无人敢捡的残存明珠泛着暗淡的光。
过了一会儿,青鸾从翅膀下抬起脑袋,目光清明的往笼外更深的阴影里看去。
‘还不出来吗?’
黑影里走出两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穿着巫师的袍服,半跪于地在小臂处割出细细的伤口,独属于麒麟血的气味混入地下的腐朽之中,萦绕于鼻尖。
“麒麟尊上座下道青一脉,地柏,见过青鸾尊上。”
“麒麟尊上座下道白一脉,地锦,见过青鸾尊上。”
‘唔,是麒麟弟子的弟子的弟子的后辈,长辈殉天,他们不好好守山修生养息,跑出来作甚?’
看着笼子里满身伤痕,羽翼残破,神色疲惫的青鸾尊上,地锦的眼圈刷的一下就红了,两包眼泪含在眼眶里神色委屈而愤恨。
“这忘恩负义的周王,他怎么敢这么对您的啊!!!”他们可怜的青鸾尊上啊,在麒麟尊上死后,就被这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给偷袭,趁着伤重给锁到了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这可是翱翔九天泽被苍生的神明啊,他怎么能把祂关到这么一个又黑又暗又寒酸的荒凉地,还大不敬的给造了个笼子关起来!!!
姬发他该死啊——啊——啊——!!!他竟然让人在青鸾尊上的身上钉钉子!!!
“他们周王父子就没一个好东西!!!姬颂那个混蛋居然还异想天开,他也不看看自己身没竹竿高脸比铜洗圆,他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的!!!长得一副平平无奇力不从心无能为力的假模假样,站您身边他配吗!!!呜哇~!竟然还害得尊上您二次受伤!!!呜呜呜——!我们来晚了,尊上——您受苦了——!!!”
看着尊上因为变回真身而被镣铐二次撕裂的羽翼,地锦哭的稀里哗啦。
“他们竟然还用商民的怨恨来压您,一群不识好歹的混蛋!!!要是民心即天命,他姬发如何打的进朝歌!这天命放这父子两身上,还不如给武庚王子呢,姬发姬颂没一个知恩的!您明明救了了那么多人,梳理四时丰登五谷,这才多久啊,他们就全忘了!还把您打成恶神,满天下的告知诛商恶于南山,呜呜呜……”
“我们找不到您,差点以为您真的被这群忘恩负义的混蛋给……”
“呜啊——!尊上,我们找您找的好苦啊——!麒麟尊上走了,您也找不到了,还以为您也要丢下我们了——!呜——!”
“呜~!尊上——!我们救您出来,您和我们回去吧——!我们不管他们了好不好——!您别丢下我们啊——!”
青鸾眨眨眼睛,她有点被吓到了,这孩子好能哭啊,都哭出鼻涕泡了……
咦~!有点嫌弃……
“呜啊~!尊上——!您嫌弃我,您不喜欢我,您讨厌我们——!您是不是不跟我们回山了?”说着说着地锦哭的更大声了,涕泗横流。
比较之下尤显安静稳重的地柏看不下去了,他一手按下地锦眼巴巴抬着的头,一边小声道歉:“失礼了,地锦性格活泼情绪有些丰富,我这就把他收拾好。”
哼~!尊上只是不喜欢你罢了,哭得太埋汰。
从地锦的里衣撕了块袖子下来,按在还在哭的脸上胡乱的把这臭小子擦干净,又撕了另一块袖子让他留着自己擦眼泪,把人往后边一塞,小声警告了一句,然后快速和青鸾说明情况。
“闭嘴,之前要不是你沉不住气,尊上也不至于二次受伤。”
地锦这一张嘴就开嚎,哭的情真意切,话还又急又密,别说尊上有点被吓到了,他也没想到这人会来这么一出啊!单知道他爱哭,也没见过是这么个哭法啊!
早知道,就……
算了,也没别人能凑合,谁叫他作为地师这方面的能力是族里剩下的人里好的呢。
地柏的脑海里闪过尊上微微放大的瞳孔和颈部蓬起的羽毛。
“我和地锦负责破坏笼上符咒和镣铐,周遭的镇物会被陆续取走镇压妖祸,待到大祭之时巫师祭司会全部离开,里应外合破坏地宫,带您回山。”
“请您放心,我们顶替的这两个巫师皆是死于妖祸之人,日常孤僻离群,不会被发现的。”
‘最近被取走的镇物是因为小麒麟啊,之前压的太死连变回原形都做不到。’
‘不过,妖祸也是大事,若不能及时镇压,得到足够血祭的妖祸,可是会发展成新的野神之灾的。’
‘这次可就要看周朝自己的能力了,祝他们好运。’
‘也不知那凤凰他们还能够驱使几次。’
小麒麟的声音打断了青鸾的思索。
“尊…尊上……,呜,我会帮您拆了所有枷锁的,您……您信我……我也很厉害的。”地锦小小声的证明自己,还带着些压不下去的哭腔,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您一定不要信周王的鬼话,他就是想骗您与周朝国运结契压榨您,他没安一点儿好心!!!您别搭理他!!!”
“这么大点儿的珠子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我那有不少雀鸟蛋大的月明珠都给您打着玩,还有各色宝石美玉您拿去砸人都成。尊上喜欢什么样的?我到时候都给您找来。”
“还有地蕊手巧长得也好看,让她给您织衣服保证柔软结实又好看。”
“地梨种了好多灵果,水灵个大又好吃她做饭也好吃。”
“地铭善机巧能给您做各种小玩意解闷,地沁声音温温柔柔的让她给您唱小曲做点心,地垣力气大顶我两个还有余有什么活您就吩咐他。”
“还有地垚、地漪、地烁、地炊、地坎……尊上……您就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呜……尊上……您会跟我们回去的吧……?”
地锦一边絮絮叨叨的和青鸾小声说着话,一边轻手轻脚的搬动着地上的白骨,时不时瞥见笼子边上没被搜刮干净的残血,就忍不住呜咽两声。
尊上受伤流血他生气,周王那群王八蛋明晃晃的浪费他也生气。
呜…,他们一点儿也不珍视尊上。
他们要把尊上带走!还要把这个地宫给掀了!要是有机会还要再给这群王八蛋捅个七八十刀,时间充裕千刀万剐还留口气的技术也不是不能展示一下。
想着想着便忍不住骂出声来:“周武王那个眼瞎的混蛋!!!黑而赤,黑而彩,谓之玄,我们尊上羽毛的颜色明明是深而青,是青鸾不是玄鸟,你找玄鸟抓我们尊上作甚!!!一个眼瞎的混蛋活该你短命早死享不了清福!!!”
虽然地锦很清楚,遇上一位重伤的濒死的力量近无的神明,不管是不是玄鸟,身体衰弱的周武王都不会放过的。
更何况,虽然最初的玄鸟不是他们尊上,但他们尊上早就成了商人心中的玄鸟,他们是真的认为尊上的形象就是玄鸟的形象。
至于羽毛的颜色,以前太阳太大看花眼了吧?或者是有两只玄鸟?
……
地柏虽然不像地锦那般情绪外露,但也面色难看,一张脸绷得紧紧眼中寒气森森。
他们把尊上置于何地,又把生命当做什么?
地柏扫过伤痕累累的白骨,仰头看着高至抵顶的青铜鸟笼。
于世界有功,于生灵有恩,梳理天时带来丰饶的神明如今被囚于笼中羽翼血染……
忠君爱国兢兢业业的臣民,恭顺知足只求平安余生的前朝王室,如今化具作白骨,生前惨遭虐杀……
周武王,聪明、冷漠、疯狂而且心狠,他一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假的也能演的像真的。
而他的继任者就差的多,只会口头上表现出几分情真意切,实际行动上则不见半分真心,还要怪别人不配合他演戏。
姬颂和那些祭司巫师,捧着华服美饰明珠白玉,却不曾想过要收拢一下散于神明眼前的尸骨,他们眼中有的,只是急切的想要吃掉神明的欲望。
说什么日日陪伴,他看不见这地下的阴冷潮湿昏暗,闻不见血液深入土石后的腐朽腥臭。
他说但凡开口,所求所需无有不允,明明是想将神明拉下神坛看祂伏首哀求,却说的像是自己情深被负。
若真的体贴深情,环境和待遇可有一丝好转?
……
至于所谓的松其镣铐,地锦想起尊上手腕伤口不断撕裂留下的大片的未愈的伤痕,眼泪的掩盖下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纵使不曾亲眼看到,地锦也能想象的出来,姬颂和巫师祭司们是怎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反复撕裂尊上伤口取血的。
一群该死的骗子和背叛者——!!!
地锦的手上无意识的用力,在石质的地面上留下五个清晰的窟窿眼。
地柏赶紧瞄瞄两边的白骨,还好,没被这小子给无意识的按个骨质疏松。
……
将周围的尸骨都重新调整了方位,地锦接过地柏递来的商王印和天子剑。
他站在所有尸骨视线的中央,一手托印,一手持天子剑以剑柄轻轻敲击天子印,苍凉的曲调仿佛来自远古的时光,悠远悲壮。
地柏站在外围,无数的小纸人从他的袖子里蹦蹦跳跳的窜出来,落地就长,手拿纸制的刀枪剑戟,于行进之间化作真实,那一张张脸是周文王绝对会记得的死在他手下的面孔。
桑通树芯开片制成的纸,浸以幽冥水,沾怨可通灵。
那一张张的脸,都是这个地宫里被周文王亲手虐杀的人,属于曾经的忠于帝辛的非贵族官员和一些不起眼的商王室旁支子弟。
它们乌乌泱泱的朝前跑着,没有重量的身体在无风的地下也似飘了一般,但谁要是觉得这些纸人一样的怨兵软弱可欺,那就得看看他顶得住兵器在他身上开几个窟窿。
有这些纸人在,便是周成王现在突然带领巫师祭司折返,也得耗费时间吃尽苦头。
地锦的声音越来越低,属于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悄悄的不断的蚕食着,与之相反的则是,天子剑与商王印交击的声音越来越大,恍若洪钟大吕在空旷的地下不断的回响。
敲击声深入灵魂,唤醒死于此处的不得脱身的怨魂们生前的理智与人性。
他们的王在呼唤他们,在让他们睁开眼睛看看眼前……
青铜铸就的牢笼里锁着一只伤痕累累的飞鸟,那是他们的图腾与天命,是他们的神明与信仰,是庇护他们的商之玄鸟。
更浓烈的黑气从尸骨之上冒出,但他们不再和外来的怨气一起侵蚀压制玄鸟,他们反而朝着锁住玄鸟的青铜锁链之上蔓延而去。
所过之处,青铜斑驳锈蚀。
虽然进度很慢,但锁链在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