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远离皇城的一条小巷子里,这条巷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冲合子抬着一篓子书,在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即便是艳阳高照,这巷子里终日也是污水横流,湿漉漉的。
他刚走到巷子口,就见两个清瘦的小道童迎了出来,因为太瘦了,显得眼睛格外的大。
“师叔,你终于回来了?”两个小道童七八岁的模样,赶紧上前去接那装书的篓子:“师叔,你怎么买了这么些经书?花了不少银子吧。”
“没有花钱。”冲合子松了手,任由清风明月把书篓子接了过去,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神色有些复杂:“这书是捡的,没有花银子,不仅没花银子,还用其中一本经书给你师父换了药,你师父今天怎么样了?”
冲合子虽然一副落魄道人的打扮,但其实他才二十出头,只是这些年东躲西藏,看起来憔悴苍老不已。
清风和明月抬着书篓子往巷子里走去,回头同冲合子说话:“师父今日好了一些,我们还煮了半块饼子给她吃。”
冲合子心中稍稍放心,脚步就快了一些,三人在如枝蔓一样的逼仄的小巷中穿梭,终于在一间连门都没有的院子前停下,待他们进了院子,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都说京都富庶,遍地黄金,可是,这里却有一群人,如老鼠一般生活在阴沟里。
“道长回来了?”小小的院子里住了一二十人,男女老少都有,屋子破得四面透风,马上入冬了,也不知道大家熬不熬得过去。
冲合子冲他们一礼:“无量天尊!”
穿过院子,一脚迈进了一间破败的屋子,里面很暗,阴风阵阵,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虽然破败,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连尘土也扫得干干净净。
一张用门板搭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影。
冲合子快走两步:“师姐!”
本来躺在床榻上,裹着一床破被子的云中子动了动。
清风明月赶紧去扶她,微弱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她衰败的面容。
冲合子不禁心中一酸,赶紧去寻了炉子过来煎药,柴火点起来的时候,屋子里满是浓烟,熏得人想落泪。
云中子今年也才三十来岁,看起来却像五六十岁的人,身子瘦弱得就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看到地上放着一篓子道门的经书,她精神好了一些,要起身去翻阅。
清风力气大,赶紧把书篓子拖到了床榻边:“师父,这些经书都是师叔捡的,难怪别人都说京都遍地是黄金,还能捡到这么多书啊。”
云中子拿经书的手一滞,这才看向冲合子:“怎么回事?”
柴火已经点起来了,烟雾散去了一些,冲合子这才看向云中子:“我方才去找了夏怀夕,她允我们九月初九随她上山,这些经书是她不要的。”
云中子的目光有些锐利地看着他:“你做什么了?”
冲合子这才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我原本想唬住她的,没想到她吃软不吃硬,连这些经书都不要了。”
云中子这才叹了一口气:“依我的意思,也不必与佛门起这样的冲突,虽说当今圣上并不如先帝那般抑道,但是你莫要忘了,陛下可是在佛门待了十年的,不要意气用事。”
冲合子眼眶泛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是我道门这些年死伤惨重,若是此时再不冒头,只怕会被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畜生败坏了名声,不说其他,就是那个道玄子,打着道门的旗号做着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长此以往,我们如何证道!”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我道门何时在乎过这些虚名,万事由心即可,若是要证道,难道一定要天下知晓?心中有道,即便是在乡野深山中也能证道。京都我们已经来看过,如此看来,道众也能正常行走,这样就不错了。”云中子低头轻咳了几声:“我想回青城山了。”
先帝灭道,所有的道观都被毁了,道众四处飘零逃散,当今圣上即位,他们来京都看一眼就放心了,这样,就能安心回青城观了,即使青城山的上清宫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冲合子知道师姐这十年有多不容易,十年前,自己才十岁,厄运降临,惊慌不定。当时是师姐带着同门四处逃窜,但是这些年,死的死,伤的伤,上清宫如今也就剩下他们四人了,他知道师姐大限将至,想回上清宫,但是,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京都,他不想就这样放弃。
“师姐,我知道你不欲再与皇家有任何牵扯,但是如今京都,也就南山观展露头脚,若是九月初九,落了下乘,对其他道众也是不小的打击。再说,我看那夏怀夕,虽然性子倨傲,但观她在京都的所作所为,也有侠义之心,更何况,她在郑县时,身边还跟着我们道门的道士,师姐也不忍心看着她受辱吧。”
说起在郑县时跟在夏怀夕身边的那个道人,云中子又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叫东樵子。”
“正是。”冲合子脸上有了一丝希望,犹豫了一会,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四处看了看,这才凑近云中子:“更何况如今道众齐聚京都,此时正是选出新任道尊的好时机。道尊当初启程入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灾祸有所觉,所以才留下了太极令。”
太极令乃道门圣物,道门的历任道尊都是由太极令选出来的。
云中子从怀里取出一块古朴的玄铁令牌,那令牌巴掌大小,看起来平平无奇,丢在地上就如一块铁坨坨一般,乌漆麻黑的,上书‘太极’二字,遒劲有力。
冲合子看着那块铁坨坨,有些不解:“这黑黢黢的东西真的会发光,还漫天霞光,能看到九重天?”
这铁坨坨跟着他们已经十年了,在逃难的过程中,不少道众都摸过,但是从未有过经书中记载着的异象发生。
云中子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先道尊就是由太极令选出来的,只是我当时太小了,记得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