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宗的宗主失踪了?!在那一战中根本没有出现?!”
陆玄先是从躺姿变为坐着,又不自觉的扶着地蹲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表情震惊的拉屎。
范雎对陆玄的反应并不意外,再次帮助面前呈拉屎状的道士确认事实。
“天宗传承悠久,在千年以前,商君尚未封锁三千凡国的漫长岁月,传承根植在秦国的每一寸土壤之中,是真正的巨无霸宗门。”
“天宗的当代宗主,比老夫证道更早半代,是位惊才绝艳的天人强者,姓萧名统。”
“昔年老夫尚未证道之时,曾见过萧统乘龙弄月,和秦国的故相百里奚、世外的天人白蹇相交,有神仙之姿。”
“百里奚?”
听到范雎提到的这两个名字,陆玄神色微动。
那世外的天人白蹇,他之前已经听范雎点评各国散修天人时提到一次,而这百里奚,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曾听闻百里孟明出身于天人世族,不过族中的天人已经陨落,就是这位百里奚吗?”
范雎轻轻点头:“不错,百里奚乃是在老夫和商君、尉缭证道之前的秦国天人,曾执掌过秦国数百年国政。”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他的陨落,就是在千年前。”
陆玄的表情微变。
按照他之前所了解到的秦国发展历史来看的话,千年前,就是商君上位掌权之时!
并且,秦国三千凡国封锁,所有人间三境以上修士被召回咸阳接受监管,也是在那个时期......
“不知道是受到百里奚陨落的刺激,还是因为三千凡国封锁,天宗遭到剧烈的削弱与打击,总之也就是在千年前,天宗宗主萧统,就宣布了闭死关!”
“此后整整一千年,天宗联合秦国的许多力量,一直与商君殿在暗中悄然的博弈。”
“直到一百多年前,天宗率先掀开幕布,与商君展开了明面的交锋,老夫甚至以为萧统突破出关,有信心与商君一决高下......”
陆玄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接过了范雎没说完的话。
“但没想到,直到天宗覆灭,作为宗主的萧统,始终没有露面......”
篝火已经熄灭很久,热气在冬夜的山上无法贮留,空气开始像冰一样凉。
范雎轻轻叹了口气,在陆玄的眼里,是沉重的白气。
“天宗敢于掀开决战的序幕,自然是要有宗主萧统的谕令。”
“可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萧统最终没能站到商君的对面呢......”
陆玄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话。
按照范雎当初的说法,当年最后站在商君面前的,不是宗主萧统,是天宗的七脉脉首,那所谓的天道七子。
那一战惨烈至极,六人战死,只有合天一脉的脉首郑安平,一人成功逃生......
两人并排坐在夜幕之下,安平山的星星今夜仍然渺远而明亮。
“您老这些年来,就不曾怀疑过?”
范雎低声回答:“怀疑什么?”
陆玄侧头看了范雎半晌,最终耸了耸肩膀。
“你这样子装傻,可就没劲了哈!”
他所指的,当然是,郑安平。
在商君手下、七脉脉首中独活的郑安平!
投靠晋国、又袭杀庄月红给晋国扣上了屎盆子的郑安平!
范雎当然也明白陆玄所指,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七脉脉首,不过是七个不曾证道的半步天人,即便有阵法加持,面对当时至少已是天人四重楼的商君卫鞅,也十死无生。”
“六人战死,偏偏只有郑安平一人得以脱生,的确令老夫感到疑惑。”
“可是老夫早在大战之前,就与他是忘年之交。”
陆玄笑了笑:“因为你和他交情好,所以不好意思怀疑他有问题?”
那这老头要是谈恋爱,估摸着也得算是恋爱脑大军一员。
范雎摇了摇头,看向陆玄,神情之中有些复杂。
“陆玄,你如此说,是因为不曾认识郑安平年轻之时。”
“他年轻时是怎样?”
“很像你。”
“很像我?”
道士的眼眸中流露出惊讶。
“不错,郑安平就像你一样,对世上的众生,一视同仁。”
“但与你又有区别。”
“怎么说?”
范雎轻声说道:“你看芸芸众生,就像.....一只鸡看一群鸭子。”
陆玄沉默了一下,回骂道:“你他奶奶的才是鸡!”
范雎摇摇头。
“鸡看鸭子,格格不入,但终究都是平等的禽类。”
“而郑安平看众生,却如神看世人。”
陆玄眯了眯眼:“这又怎么理解?”
“平等的漠然,也平等的悲悯!”
陆玄表情有些震动,口中轻轻重复这句话。
“平等的漠然,也平等的悲悯啊......”
良久,他转过头去,重新望向寒冷的夜空。
星星的光亮普照众生,却从未给过众生一丝一毫的温暖。
神爱世人,亦将世人作蝼蚁观。
“我也是在从齐国传来的江湖邸报之中,看到郑安平袭杀庄月红后,才忽然明白.....”
“这家伙,也可能是商君的人啊!”
“想来当年萧统不曾出现在那场天宗的浩劫中,也有郑安平的手笔吧......”
范雎的声音未停,苍老而平静,无悲无喜,在寒夜里却总让人感到一丝寂然。
陆玄两手交叠,抱在脑后,躺在地上睁眼望着天空,好像呆滞了一般。
对于范雎的话,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两个思路。
只是一个是空的,另一个,也是空的,因此没有说话。
范雎敲了敲他脑门:“臭小子,怎么卖呆不说话!”
陆玄对范雎敲他脑门仿佛毫不在意,仍怔怔的看着夜空,良久,才轻声说道。
“老头啊......”
“嗯?”
“我会宰.了郑安平的,如果将来机会合适的话。”
范雎愣了一下,那张苍老的脸庞,像是不知该做出何等的表情。
最终他转过脸,没有看陆玄,也没有看夜空,而是看着屁股下面的这座安平山许久,才轻声回答。
“你要杀谁,又或者被谁所杀,关老夫屁事?”
道士轻轻闭上了眼睛,嗯了一声。
“最好是不关你的事。”
天空之中有冰凉的东西落下,从零星几点到片片如鹅毛,融化在脸上分外冰凉。
“下雪了。”
范雎轻轻起身,走回自己的屋里,留着道士一人躺在雪中。
这场谈话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而雪无穷尽地落下,仿佛誓要染白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