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就算想要斩草除根,自己也要先深思熟虑一番才行。
周佑麟得的不是什么头疼脚痛的小病,而是时疫,按理在他的眼里,已经是没多少时日的人了,他何必费这个力气,担这个风险!
一提起太子,周佑麟的眼中复又重现光彩,眸光流转间竟是冷冷的轻蔑。
太子昏庸无道,一无是处。论本事,论德行,自己不知要比他强上多少倍。如果是堂堂正正的较量,未来的北燕皇位必定轮不到太子来坐,可现在,因为这场时疫之症,他还如何去和太子去争?
周佑麟紧了紧双手,结果却发现自己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不免有些灰心丧气,捶打着自己的身体。“不中用!不中用!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输给太子,屈就于那个窝囊废之下,我不甘心!就算是死,我也不甘心!”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已经表明了他对皇位的野心和希冀。事已至此,周佑麟也没有隐瞒下去的理由,尤其面前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孟夕岚。
孟夕岚也知他心里不好受,轻轻拦下他的手,他的手软绵绵的,根本没什么力气,只被她一按就按住了。“谁说你输了?”
两手相握只是短短一瞬,孟夕岚很快就松开了他:“现在还不是灰心的时候,只要你能活着,就有翻身的机会。你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子,也是朝中众臣拥护最多的皇子,你不会输的!”
周佑麟闻言怔了怔,
正视她的眼睛,她的眼中就像是藏着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幽黑深邃,波光粼粼,看似平静,却又坚定:“常州一事,你劳苦功高又被牵连生病,满朝文武,这会必定会对你心生敬佩。太子再怎么惺惺作态,也是强弩之末,皇上最看重的人只有你。所以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咱们得做点什么才行?”
孟夕岚认真想了想,心中闪过很多念头。
周佑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她的眼,只觉自己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稚嫩的女儿家,而是一个心思深沉,颇有城府的大人。
孟夕岚察觉到他的目光,正对他的脸,不解道:“怎么了?”
周佑麟微微坐直身子,又凑近她几分,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孟夕岚心里坦荡,索性让他看了又看。
良久,周佑麟缓缓收回目光,重回话题道:“我该怎么做?”
凭他这副身子,如今还能做些什么?
孟夕岚见他恢复如常,只好继续想,她想了很多,周佑麟不能进城,更不能进宫,想要和皇上见面是不可能的。不过,不见也有不见的好处,如果皇上见了他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怕是痛心之后,就会多心,弄不好还会对他心生放弃之情。
既然不能见也见不得,那就得另想他法……忽然间,一个灵光乍现的念头在孟夕岚的脑中闪过。
她突然抿了抿唇角,脸上似有笑意:“正统的办法想不出来,不如咱们另辟蹊径,用用寻常百姓家的法子如何?”
周佑麟完全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只道:“你细说听听。”
如果这会是别人说有办法,他一定不信。可孟夕岚说的,他愿意信。
“市井街巷之中,有过这样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知四皇子可有耳闻?”孟夕岚沉吟了一下,才问道。
周佑麟显然是没听过,诧异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孟夕岚微微而笑:“常言道,三岁看到老。看一个小孩子的性情举止,便能隐约判断出这孩子长大之后的造化前程……而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能耐,有好有坏,有奸有傻,一家之中,孩童围绕在爹娘身边,时时刻刻都想要受宠。可是爹娘只有一对,孩子却有很多,厚此薄彼,常有发生。每当这时,总会有孩子放声啼哭,惹人心疼,让爹娘不舍将他放下,只把他抱着哄着,甚至还会拿别人都得不到的糖来哄他。四皇子,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周佑麟只是一时灰心,但还不至于脑筋糊涂,他眉心微动,脸色隐有不快之意:“你是要我装可怜?”
没错,就是装可怜!只是周佑麟一向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愿意。
孟夕岚点了点头,温和相劝:“有时候以弱示人,未必是一件坏事,反而能得到别人更多的关心,更多的在乎。”
周佑麟眉头蹙得更深:“所以,你想让我向父皇装可怜?”
“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孟夕岚继续道:“太子爷那么不争气,可皇上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容忍包容,太子中毒之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太后去看他时,他含泪认错,言辞间竟是悔改之意,太后看着心软,皇上看着自然也会心软。我知道,四皇子你一向要强,可现在你身染重病,再怎么要强也只是逞强,唯有示弱……”
她故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其余的留给周佑麟自己一个人去思量。
从方才的灰心丧气到现在的心有所思,周佑麟的心情,随着孟夕岚说出来的话而跟着起起伏伏。他身体里绷着一股犟劲,自然是不愿意,可她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孟夕岚沉默片刻,见他没有摇头反对,也没有点头答应,适时地又补了一句:“其实四皇子也不用太过为难,如今你与皇上见不得面,宫里宫外,如隔千里,唯有书信可以往来。只是一封信而已,又能有多难?”
只要一封情真意切,抒怀思念的书信,便足以感动周世显的五脏六腑。
周佑麟沉思了一会,方才点头:“好,我听你的。”
孟夕岚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含笑起身:“那我帮你铺纸研墨。”
周佑麟望着她舒展开来的眉眼,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心里攒着的那些话,他要等到回宫之后,再与她说。
……
夜深了,宫中的烛光依然明亮晃眼。
今日太子大婚,普天同庆,只是白天的喧嚣热闹过后,到了夜晚,也只留满宫寂静,暗涌丛生。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明德宫迎来了一位女主人,褚静文穿着一身奢华精致的大红喜袍,端坐于寝宫之内,眼前竟是明晃晃的红烛,晃得她的眼疼心涩,就连胃里也跟着一阵扭曲,难受。
她微微垂眸,不看任何人,但她知道,这宫中的所有人都在暗暗打量着她,猜她的心思,猜她的未来。
这会儿,洞房花烛一应俱全,只差太子爷的出现。
白天的时候,褚静文已经见过了周佑平。他比她想象中的要年轻俊朗,并非如之前想象的那般不堪猥琐。
他身带几分病弱之气,眼神明亮却又飘忽不定,目光流转之间,总是给人一种漫不经心地散漫。
褚静文方才明白,原来他也是不愿意的。这场大婚就像是在演戏一样,她和他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一样,华丽登场,安安稳稳地演完这出戏,让台下观看的人,看到满意即可。
想到这里,褚静文的胃里又是一阵绞痛。她忽地俯下身子,捂着胸口,干呕不止,吓得众人惊慌不已。“太子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褚静文的胃里一阵阵反酸,却没有东西可吐,她这一天下来几乎滴水未沾,什么都没有吃过。
众人慌乱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通报:“太子驾到。”
褚静文胃痛地直不起来腰,正欲起身行礼,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突然身子不适……”
褚静文低着头,看不到周佑平的脸,只能看到他微微晃动的长袍下角,还有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
周佑平冷眼看着扭捏不适地褚静文,似笑非笑道:“爱妃既然身子不适,那就早点休息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没有半分留恋和迟疑。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今天可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啊,太子爷居然没有留下,那太子妃该如何是好?而且,这也不合规矩!
“娘娘,这可不行……您得留住太子爷啊。”
嬷嬷和宫女们都深谙太子的脾气秉性,不敢贸贸然劝阻,只希望褚静文有所反应。
谁知,她却一动不动,缓了片刻,方才支起身子道:“没关系,就让太子殿下去别处休息吧。”
这一句话,顿时又让众人变了脸色,只拿眼睛觑着褚静文面无表情的脸,心想,这位新主子到底是脑子笨,还是没心眼儿?
早不难受,晚不难受,偏要等到太子回来的时候犯恶心。新婚的第一天就被太子爷冷落,往后她在宫中要怎么立足?
褚静文并不知道周围的人正在为她忧愁,她只觉得,也许这样更好……既然只是做戏而已,那么,她和太子之间,到底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他不喜欢她,她也不愿违心和他同床共寝,所以倒不如彼此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