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长卿说完这话,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孟夕岚,见她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大人说得对,这宫里的是是非非实在太多了,如果每一件事都要伸手去管,早晚会把自己给害死。”孟夕岚的语气略显低沉。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如今在宫里,她看着是锋芒渐露,得势又得利。但这份恩宠,说到底都是皇上和太后给的……伴君如伴虎,父亲的仕途之路还长,孟家荣耀和平安能有多长,还得靠一家人齐心协力地周全思虑,绝对不能轻易改变自己原有的计划,再生枝节。
人生在世,皆有命数。她又可以周全得了多少人?周佑宸的“闲事”她要管,周佑麟的“闲事”她也要管,如今又多了一个李婕妤……如今,她在宫中可是最得宠的妃子,周世显早已经发话,只要她能平安诞下皇嗣,无论男女都会封她为妃,让她独居一宫。那孩子明明是她争宠的好筹码,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有麝香?思来想去,孟夕岚只觉自己根本是在白费力气!因为不管是为了什么,那都和她没有关系!
“难为大人如此惦记着我的安危,今儿这件事,我要谢谢大人的提醒。”的确,焦长卿今儿真的又帮了她一把。如果没有他的提醒,她断然不会想到那香味会是麝香,那种可以害人于无形的东西。
焦长卿看着她,眼里一片清明:“微臣只希望公主一切平安。”
他第一天进宫当差的时候,祖父和父亲就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在宫里莫理闲事,莫听闲言。他也告诉过自己,做人做事都要低调,莫管闲事。而他管得第一件“闲事”,就是孟夕岚的事。
刚开始他只觉她是一个甩不开的麻烦,后来又被她骨子里倔强所触动,她是倔强的,也是聪明的,可她却常常让自己陷到深不可测的危险之中,而他也总是不忍见她独自面对那些困难和波折。不知不觉中,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现在,他对她有对主子的客气,也有对朋友的关心,但其实,更多地还是一种不清不楚,说不明白的异样感觉。
焦长卿知道孟夕岚的野心很大,而他也不愿去挡她的路,只想这一路上都能凭自己的医术和本事,保她周全。
只要看见她安好,他的心里也跟着一起美好起来。
焦长卿走后,竹露竹青和小利子纷纷凑了进来:“主子出什么事儿了?”
孟夕岚淡淡道:“没什么大事,竹露你继续帮我研磨吧。”
麝香也好,药香也罢,她还是得继续抄她的经书。
头三天的法事,太后因为身子不太爽利都没有参与,苏皇后也是坐不惯佛事的人,坐久了也难坚持。而慕容巧是个爱美之人,每天要睡足五六个时辰,早课自然也是做不来的。如此一来,宫中那些位份低的妃嫔为了讨好几位娘娘,白天的大多数时间都要在佛殿里呆着,做足功夫。
周佑宁每天都变着法子消磨着无聊的时间,针线女红她是做不来的,寺中也没有什么闲书可看,除了经书还是经书,后来她实在憋得慌,就找来几个宫女陪她赶围棋儿,一玩就能玩上大半天,可玩了两天也开始觉得腻了。
孟夕岚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遂有了一个主意。
“我给公主做个纸鸢好不好?”此时正值春天,春风和煦,最适合放纸鸢玩耍。
周佑宁闻言立刻开心得想个孩子似的拍手:“好姐姐,我想玩儿。”
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只是没有撑风筝的竹架,孟夕岚只让高福利去想办法,他一向是最有主意的。
白底黑墨,画得都是些清逸的山水,简简单单,一气呵成。反正是要放到天上的,远了也是看不清楚。
周佑宁也起了玩心,拿起一只毛笔,沾着浓墨自己也写了一个,谁知她没有作画,只是在上面提笔写了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是李商隐的诗句,形容得是男女之情。
孟夕岚只觉有些不合适,忙道:“佛门净地,这样题词怕是不妥吧。”
周佑宁不以为然:“没关系的,我这是要放上天去给老天爷看的,不让那些僧人们瞧见就是了。不过,我的字不好看,还是姐姐来写好了。”
难得见她这么高兴,孟夕岚只好点头。
那边高福利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可以做撑子的东西,只好拆了几把大折扇,用扇骨儿用细线一点点地缠好,做得平平整整。
竹露弄了点米汤浆糊,先是在撑子刷了一遍,然后又把画好写好的纸面,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待到浆糊凝固,纸面也就粘得牢牢的,再找个线轴,一头连上一头,就能拿出去玩了。
寺中的空旷地不少,孟夕岚是放过纸鸢的,一个人牵着线,一个举着风筝,一路小跑着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把纸鸢送上了天。
周佑宁却是不得章法,走了一趟又跑了一趟,也没把纸鸢放上了天。
高福利也跟在她的身后一溜儿跑,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折腾好半天,纸鸢好不容易放了上去,只是飘飘摇摇,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
孟夕岚见她额头上都冒了汗,忙把自己的纸鸢让给了她。
两个人调换了一下,孟夕岚借着风势把纸鸢一点点放上去,谁知,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疾风,把纸鸢打了个转儿,线被绷得一紧瞬间就断了。
纸鸢直直地往下坠,孟夕岚远远望去,只见它一路掉到了院墙外面,看来是寻不回了。
周佑宁玩得正高兴,自己的纸鸢掉了,也不着急,只是撒着娇道:“姐姐回头要再给我画一个才行。”
孟夕岚点头答应着,做到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她玩,目光流转间,她看见角门处有两个光头的小和尚正在悄悄地往这边瞧。
“小利子。”孟夕岚微微一笑,只把高福利唤到身前吩咐:“你去把那两位小师傅叫来,让他们过来吃点糕饼。”
高福利寻声看去,也是嘿嘿一笑:“嗳,奴才这就去。”
两个小和尚见有人来了,连忙往门后躲了躲。
高福利忙招手笑笑:“两位小师傅不要走,我家主子请您们过去吃点心。”
这两个小人儿看着不过就是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清灵之气,身上穿着身灰色长袍,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打着几个四方的小补丁。他们都是从小就被爹娘送来出家的,没出过寺庙,更没进过京城,见了孟夕岚只知道她是师傅口中说过的女施主,身份尊贵,可也不知道这份尊贵有多尊贵?
孟夕岚把宫女们带来的素斋点心拿给他们吃,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犹豫了起来。
“这些都是素斋,请小师傅放心吃吧。”
小孩子哪有不嘴馋的,劝了一阵儿,两个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点点头,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多谢女施主。”
两人人取了糕饼,闷头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抬头笑了笑,一脸满足的样子。
周佑宁玩了大半个时辰的纸鸢,也不知道累,孟夕岚正觉无奈,只见换茶回来的竹青,加快脚步道:“主子,两位夫人和夕乔夕楚小姐来了。”
孟夕岚闻言微微一怔。家里人来得倒是正好,不过,孟夕楚怎么也跟过来了?
想了想之后,她也没计较什么,和周佑宁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去了寺院正门。
孟家的车马已经停妥,冯氏携着丫鬟的手走了下来,望着大相国寺的大门,心中暗暗感慨:皇家的地方,果然就是不同凡响。要不是孟老太太的腿疾犯了,让她这个继室临时出面,她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来这样的好地方。
孟夕乔没有让母亲同行,生怕她的激进会误了自己的终生大事。她下了马车,先是整理了下自己的裙摆,和她同乘一车的孟夕楚随后也走了下来,一身珠光宝气,满脸不悦地抱怨道:“这一路颠簸的,真是太辛苦了。”
孟夕乔横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冷不淡,故意没搭话。
今儿本来没她什么事儿的,偏偏她非要死皮赖脸的跟过来。祖母虽说没拦着她,但也交代过了要她低调行事,莫要张扬,可她出门之后,还是在车里重新打扮了一番,真是可恨!居然耍这种心机!
孟夕岚远远地看见了二娘冯氏,不由微微站定,朝她们招了招手。
这里不比家中,家里人见了她也要按着礼数行跪拜之礼。
孟夕岚的目光微微一扫,只见祖母和长嫂都没来,却唯独多了一个孟夕楚,而且,她今儿这身打扮……还真是惹人眼呢。
“大家都起来吧。”孟夕岚抬一抬手:“这一路车马劳顿,你们先好生歇歇吧。明儿再去给各宫娘娘请安。”
冯氏见了她,心里就像是开了花似的,她说什么都跟着点头。
孟夕楚闻言倒是有些失望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打扮好的,怎么能不过去露露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