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细雨过后,待到清晨时分,孟夕岚醒来之后,便让几名宫女拿上竹筒去外面收集新鲜的晨露。露水烹茶,别有一番清香之气。
太后娘娘一直很喜欢,所以,孟夕岚想要为她准备。她穿着睡衣站在窗前,看着宫女们忙碌的身影,微微出神。
竹露端了茶水过来:“主子,这是刚收集来的露水煮的,您尝尝。”
孟夕岚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很好,太后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竹露很是欣慰一笑:“只要会主子准备的,娘娘都会喜欢的。”
但愿如此。
孟夕岚放下茶杯,最近她一直睡得不好,不知为何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些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把精心准备的清茶送到太后嘴边,谁知,她尝了一口之后,却道:“长乐,今儿的药怎么这么苦啊?”
孟夕岚微微有些心酸,忙笑了笑道:“母后,良药苦口利于病。”
她的味觉已经失调,嘴苦吃什么也都是苦的。
太后喝完茶后,望着杯子微微出神,像是想着什么心事。
孟夕岚正要开口唤她,她却突然抬起头来,而且,整个人的脸色全变了,盯着孟夕岚的脸,表情充满了怀疑。
孟夕岚怔了一怔,见她目光不对,忙问:“母后,您怎么了?”
太后仍是盯着她看,目光牢牢地锁住她,那感觉像是突然不认识她一样。
“母后……”孟夕岚沉住气,再次唤她。
太后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她闭了闭眼睛,然后望着她喃喃道:“长乐,你有些不一样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孟夕岚微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母后,我只是长大了。”
太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我的长乐长大了,长大了……”
她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孟夕岚的手心腻出一层汗,只觉她刚刚的神情,有点冷漠。
早朝过后,周世显撑着不太舒服的身体来探望太后,虽然没坐多久,最后却是心事重重的离开。
孟夕岚不知道太后和皇上说了什么,因为他们是独处的,一个宫女都没有留下。
竹露稍微有点在意:“太后娘娘病得那么重,还要把旁人都支走,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孟夕岚沉吟道:“许是有什么体己的话吧。”
毕竟,他是她的养子,母子之间,总会有许多话说。
太后的病时好时坏,孟夕岚也跟着一起变得精疲力尽。
她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只要太后那边有了什么动静,她都要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
竹露和竹青心疼她,只道:“主子何必这么折腾,有太医们看着呢。”
孟夕岚难掩倦色:“不,这是我欠她的。”
今时今日她拥有的一切,起点都是太后对她的宠爱。所以,她要做到“忠诚”,尤其是在这段最艰难的日子里。
协理六宫的权力,落在慕容巧的手中之后,她一直对孟夕岚格外优待。
她知道孟夕岚很惦记家里人,便准许孟家女眷进宫与她相聚。
乔惠云带着云哥儿一起进宫,让孟夕岚很是欢喜。
云哥儿一口一个“姑姑”的叫着,机灵可爱的模样,很会招人喜欢。
孟夕岚吩咐宫女们给他砸核桃吃,云哥儿最喜欢吃核桃和松子儿。
乔惠云见他在一旁玩得高兴,便抽空和孟夕岚说了几句话。
“太后如何?我看你的样子,可是憔悴了许多。”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嘴唇也微微泛白。
孟夕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乔惠云一脸无奈,“你可得看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知道。”孟夕岚目光平静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须臾,云哥儿的小手里攥满了核桃,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道:“娘亲吃,姑姑吃……”
孟夕岚含笑接过,伸出双手抱起他,结果却发现他变沉了许多。“哎呦,咱们云哥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云哥儿被她亲得呵呵直笑,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
孟夕岚抱着他,深深喘了一口气,只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就在乔惠云走后,太后又突然犯起咳疾,猛咳不止。
孟夕岚听着她的咳声,声声刺耳,担心她再咳下去,又会咳出血来。
焦长卿已经到了什么都不用问,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好。
孟夕岚静静等在外间,静到可以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不知为何,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慢。一炷香的时间,就像有一个时辰那么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焦长卿一脸沉重地走出来,望着孟夕岚重重点头,似有话说。
孟夕岚心里抖了一抖,缓步走过去,只听他低下头道:“娘娘熬不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孟夕岚的眼泪汹涌而出,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明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她还是难受,揪心地疼,疼得她喘不口气。
焦长卿默默侧过身子,对她行了一礼:“微臣这就派人去通知皇上和各宫娘娘。”
孟夕岚泪眼汪汪地往前走,没有回话也没有看他。
待走到寝殿,只见,太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床边,五指微微弯曲,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孟夕岚哽咽一声,跪到她的跟前:“母后……”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岚儿啊,不要哭。”
孟夕岚整个人僵住,神情充满诧异,她今天居然认出了自己,叫对了名字。
太后翻转手掌,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岚儿,你一向不爱哭的。”
孟夕岚含泪笑笑,心中却是异常酸楚,轻声道:“是,岚儿不哭了。”
话是这么说,可眼泪就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太后见状,不禁眉心微蹙,伸手想要替她擦一擦,却是没有力气,唯有轻叹一声,才道:“岚儿啊,这些年哀家对不住你啊。”
孟夕岚连忙摇头:“母后没有对不起岚儿,是岚儿对不住母后……”
打从进宫的第一天开始会,她对她的温顺和乖巧都是一种伪装和算计,都是抱有目的的。
“这些年,你整天围着哀家的身边转,有家回不得,有婚成不得……哀家都知道,都知道……”太后语气虚弱,却是饱含深情,道:“一直以来,哀家都把你当成是长乐的替身,这是哀家自私了。不过,岚儿你要记住,你是个好孩子,哀家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女儿……”
孟夕岚闻此,不禁心绪万千,一时哽咽不止。她从未这样失态过,哪怕是在家人的面前,也不曾这般痛哭流涕过。
“岚儿知道,岚儿都知道。”
太后的气息有些凌乱不紊,喘息半响,方才又道了一句:“岚儿啊,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
孟夕岚正欲答话,却见此时太后的手沉了一沉,像是没了力气,抬眸在看她的脸,那双原本微微睁着的眼睛,已经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神采。
孟夕岚心中一骇,连忙轻轻推了推太后的手臂,想要唤回她的意识。可惜,她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
突然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戛然而止。然后,很快又有了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间,轰然坠地。
渐渐地,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混沌不清之时,那个诡异的梦境再度缠上孟夕岚,她这次终于看清了梦里的情景。
黑漆漆的四周,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自己。
孟夕岚看不清脚下,也不知该往哪里走才对。她只能向前走,走着走着,她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厚厚的宫门。
那宫门又高又大,好似天宫之上的南天门的一样,根本看不到高度的尽头在哪里?
孟夕岚抬手捶打那道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金属粗糙坚硬的质感,让她感到一丝悲凉的绝望。
明明这就是唯一的出口,可她就是出不去。
不知不觉,耳边突然多了一个声音旋绕:“一辈子,陪着哀家一辈子……”
那声音宛如魔咒般,将她整个人都紧紧束缚,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就要连呼吸的空隙都没有了。
绝望之际,一股暖流忽然窜入身体,像是暖暖的溪流,柔软温和,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那道宫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点点微芒。
先是一点,然后是一条线,最后变成一道可以透过的缝隙。
孟夕岚缓缓睁开眼睛,急迫慌张之时,她看到一双深褐色的眼睛,一双熟悉而又清澈的眼睛。
周佑宸双眉紧蹙,低头凝视孟夕岚,目光有些闪动。
他来的时候,她已经晕倒了。焦大人说,她是悲伤过度……
寝殿内,周世显和各宫娘娘们正在匍匐大哭,殿内殿外,全都跪满了奴才和宫女。他们哭着磕头,久久不肯起身,唯有他一个人悄悄过来,来到她休息的地方,看她是否安好。
两人的目光相触,孟夕岚疑惑地望着他,微微启唇,似是有话要说。
她的耳边可以听见哭声,很多人的哭声。太后殡天,周佑宸不该在这里,而是该在灵堂……